拐了幾條街,便是蔡老師的家。很快就被招呼進屋唸書。癡武被迫埋首功課,童沒離開,美其名是老師留他下來作客,但實則是監視。
「你好好念,如果五點我還沒回來,你們就先去喜筵吧。」
「好。」癡武乖乖點頭。「老師,你要去幫忙嗎?」
「是啊,幸虧是同個鎮上的人,要不新郎跑了就不好找。」像半開玩笑的,老師看了她一眼,臨走前,忽然微笑:「你們也是青梅竹馬。」
癡武怔了怔。在記憶裡,老師不常笑,因為有個酗酒的丈夫吧,在鎮上人人都婉惜老師嫁錯了人。聽說,她十八歲就嫁給了青梅竹馬,幸福可期的日子卻在日後變了質。酗酒的丈夫毆打老師,她卻從沒抗議過。
青梅竹馬哪——
因為老師的一句話回頭看了下童。他靜靜地凝望她,讓她有點……不太舒服,在心臟的部位。
她的臉又微微發熱起來,連忙低頭瞪著書頁。
「想喝飲料嗎?」
「嗯。」她頭也不敢抬地。童的聲音好像有點怪……
「我去買,你好好看書。」
「好。」明知不爭氣,就是不敢抬頭看他。聽見門開了又關,她才吐出一口氣,將有點發燙的臉靠在涼涼的桌上。
童哪——
想起他,就覺得心頭亂哄哄的,摸不出個頭緒來,唯有對他才會如此,好累喔。
迷迷糊糊地想睡了。瞇一下眼,童不會說話吧……半合了眼,神智飄忽了起來,「喀」的一聲,有什麼驚動了她,懶得張開眼,是童回來了吧?童不會叫醒她,只會安靜的等她醒來……一股酒味嗆了鼻,是陌生的體味,癡武驚醒,睜開眼嚇了跳。
「師……師丈?」人嚇人會嚇死人呢,過份!
「你誰啊?這是我家吧?」猥瑣的男人瞇著醉眼,說出的話斷斷續續的,探出手想摸癡武,確定她是人;癡武連忙退後,閃開他。
匆匆忙地收拾書本,到外頭等童好了。對師丈一向沒有什麼好感,尤其他又喝醉了,不明白老師怎會嫁給這樣的男人。
「你小偷嗎?」忽然抓住癡武的手腕。「跟我去警局。」
癡武皺眉,直覺撥開他的五爪。「我是蔡老師的學生,師丈,我先走了。」快步走向門,看見童拎著飲料袋從門口走來,她笑逐額開的跑過去——
「童!」
童晃雲抬首循聲看去,吃了一驚。「癡武,低頭!」連鞋也沒脫,疾步跑向前,將癡武拉進懷裡,右手護佐她的頭,以左臂擋住來勢洶洶的檯燈。
「童……」含糊的聲音傳來,癡武想掙脫,卻讓童狠狠的抱緊。沒法呼吸了。
「師丈,請自重。」癡武的上方傳來壓抑的怒意。童……好像真的生氣了,沒見他生氣過,心裡不怎麼伯,因為童一向極具克制能力。
猥瑣的男人退了一步,瞪著解體的檯燈,再看看童晃雲的拳頭,囁嚅地:「小偷……我打小偷……」愈退愈往後。
童晃雲緊緊抿著唇,握緊的拳半晌才鬆開。「走,癡武。」沒讓癡武回頭探個究竟,就硬拉著她出門。
「童……別氣別氣,師丈是喝醉了啦……」急急追上他的腳步。
「差點,你就被打中了。」童晃雲停不來,眼瞳鎖住她。「為什麼不閃?你能閃的,為什麼?」
「我……我不知道師丈在後頭。」好凶喔,即使童說話沒抑揚頓挫的,依舊能感受到他的怒氣。但怒氣對她發,就有點不公平了。
「你差點就被打中頭了,癡武。」
「你說了兩次了,童。」癡武笑咪咪的跳進他懷裡,賴著他。「可是你擋了,不是嗎?」她拉起他的左臂,上頭是有些紅腫,但沒見血。「童,你痛不痛?我們先回家上藥,好不好?」
「我沒事。」
「真的?」見他口氣和緩了不少,她也鬆了口氣。「那我們別把剛才的事告訴老師喔。」
童晃雲看看她,點頭。「以後,要到你老師家唸書,我會陪著你。」一步也不離的。
癡武吐吐舌。「你哪天沒盯著我過?」她蹦蹦跑跑了幾步再由首,笑道:「童,我們帶飲料去看海,好不好?」
她愛笑,多數時候分不清她是在裝傻或是真傻氣了,童晃雲靜靜追尋她的身影。是錯覺嗎?她明明可以避開的,就在她看見他之前,為什麼不避?因為他在場?或者……真是他看錯了?
她的身體一日不若一日,將來沒他在身邊,如果再發生這種事,誰來護著她?
「童,快點啦!等你走到海邊都天黑了!」她的笑顏燦爛如星。
沉睡的嬰兒,何時才醒?可知他等得多苦……
當夜,喜筵是采流水席,就在當事人的家門口。
癡武蹦蹦跳跳地佔了個位子,向跟在身後的童招招手。「快點快點!遲了就沒位子了,童!」
「癡武,你就懂得吃!」同班的同學過來敲她的頭。「走啦,一塊去看新娘。」
「哦——」癡武嘴角下滑。「童,你幫我顧著位子喔。」被抓到了,只好不甘情願的被拖走。
她跟新娘的交情就像衛生紙那樣的薄弱,在鎮上僅僅點頭之交而已。一個品學兼優的高材生向來跟她扯不上關係。被拖進權充的新娘室裡,歐巴桑看見她,就拉著她哭哭啼啼的。「還是癡武懂事,跟晃雲青梅竹馬,也沒看見他們搞出什麼啊!他要是真愛你,也不會弄大你的肚子還想逃避!」
「媽。」新娘淡妝的臉顯得有些尷尬。
「不說就沒人知道嗎?」歐巴桑擦了擦眼淚。在一個小小的鎮上,踩死一隻螞蟻都能渲染成武松打虎了,還有什麼不能傳的?原以為就算要發生什麼的,也不該輪到自己優秀的女兒,起碼……起碼還有尤家女兒當墊底啊,瘋瘋癲癲的,將來也不會有什麼大成就,憑什麼她沒出事,倒是自家女兒出了問題!
癡武跟同學對看了一眼,搔搔頭髮。
「我……我們先走好了。」
「媽,你先出去。」新娘催促不情願的母親出去後,抬起臉看著她們。
「你今天好漂亮唷。學姊。」癡武的同學真心讚美。
「總有一天也會輪到你的。新娘微笑,轉而對上癡武的眼。「我過得很幸福的,癡武。」
癡武怔了下,用力點了頭;「嗯。」
「會比你跟童晃雲還要幸福的。」她有些倔強的,在受了眾人比較之後。「我打算休學,為了寶寶。但幸福與否不論現在,而是將來。我們可以等著看。」
「嘎?」童?這跟童有什麼關係?因為都是青梅竹馬嗎?她喜歡童,沒有預設過將來彼此的立場。除了老頭外,童是最親的,不管將來發生什麼事,他始終佔據她心底最重要的那個角落,但青梅竹馬一定要走到像他們的地步?敏感的心緒忽而悄悄地鎖住了什麼卻不自知。
退出新娘室,同學翻了翻白眼,用力推了下迷惑的癡武。「你悶什麼啊?別管她怎麼說啦,我們班上可是很看好你跟童晃雲的,是她媽媽活該,三姑六婆老愛嚼你家的事,我媽聽了都受不了。現在好了吧,道人是非,到頭來是自己家玩起火來……」她叨叨念著,中途跟癡武分了手,回到她的座席。
癡武敲敲頭,想回去喜筵,卻往小巷子裡走了去,坐著發呆。肚子有點餓,但心口亂烘烘的——
因為大伙都參加喜筵,小巷道冷冷清清的,巷口好像有什麼聲音引起癡武的注意,她跳起來,遲疑地走過去。
是前來參加喜筵的老師跟師丈;老師換了衣服,是先回家過了吧。方才在席上沒見到他們,原來是在這裡;癡武抿起了唇,黑色的眼裡烙進青梅竹馬糾纏的身影。
在路燈微弱照射下,牆上映出毆打的黑影。男人踹打著女人,女人卻毫無反抗能力。她尊重的老師,被所謂的青梅竹馬給遭蹋到這等模樣;以往在學校時常看見老師貼著紗布教課,最嚴重的一次是請假了一星期、那時沒親眼目睹,只覺得老師好傻,為了一個男人,飽受身體的折磨。
而現在,她親眼看見了,那種震撼難以言喻。
「青梅竹馬的下場就是這樣?」癡武喃喃道,腦海不斷閃過一幕幕片段,有新娘的,有童的,還有老師的。先前迷惑而混亂的、心智忽然清明了,癡武的眼半垂著,瞧見了地上的竹棍,想也沒想地以腳勾起,靜靜的守在巷道裡。
「癡武?」回到尤家,看見癡武睡在塌塌米上,外套翻捲在身上,露出一雙蜂蜜色的腿。
童裡晃雲脫了鞋,悄聲走進和室。門沒關,也不怕著涼,是在等他嗎?
在她身邊小心的蹲下,看了她的睡容一會兒。即使在睡夢裡,她的嘴角依舊噙著小小的笑花,她愛笑,癡武一向是愛笑的。
他俯下身,靜靜的在她櫻桃似的小嘴上輕親了下,見她動了動睫扇,他歎了口氣。
「童?」癡武半夢半醒張開服,有點愛困,但聞到香味,看見他的身影,瞇瞇笑:「童,你總算回來啦——」她揉了揉眼睛,爬起來。「我還以為你會去鬧洞房呢……」眼角瞄到桌上的袋子,驚喜的,整個精神都振奮了:「你好好唷!還記得帶菜回來給我,我好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