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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於晴

   

  「給人?」這一帶並無駐守的強將,她能給誰?

   

  「我遇見了個小孩兒,姓戚,小名阿光,他家人都是軍人,他與叔叔本欲趕往沿海,盡一分心力,沒料想路經此地借住幾天時,正好傳來你回朝的消息。我瞧他年紀小小,即有心為國,挺像你的,於是我試了試他,發現他頗有天分,便給了他陣圖,將來他若長大有心殲滅倭寇,那麼這是一個小小幫助。大哥,你可會怪我的莽撞?往好處想,百姓開始懂得要生存,就得自己出來抵抗,這是件好事啊。」

   

  他聞言不再作聲。

   

  蟲鳴蛙叫,她任他靜靜抱住,不作反抗。

   

  也不知過了多久,乎穩的聲音響起:「碔砆,我早就知道有你在身邊,即使遇見再大的困難或挫折,我的心靈也能得到平靜。」

   

  她抬起臉,望著他深情款款的神色,轉了話題笑道:「大哥,你還想要我嗎?」

   

  這種笑容多眼熟,其中必有詐,偏偏他被欺得很高興。她不知他在戰場上受挫時全賴她的書信打氣……注視她笑意盈盈的眸子,他動容脫口道:「不,你知道的。」

   

  「知道什麼?「她笑問。

   

  「我要定你了,碔砆。錯過你,我這老頭子還有誰要呢?」

   

  譚碔砆但笑不語,輕輕推開他,牽起他的手徐緩往外走去。「大哥,夜深風涼,我帶你在宅裡走一走,讓你瞧一瞧我的出生之所。」

   

  他面不改色,打量四周荒蕪。「好,我要看究竟是什麼地方蘊育出像你這樣的女子。」

   

  她輕笑,帶他走在破舊的迴廊裡。「譚府算是小康人家,我自幼在此出生,不算備受寵愛,不過爹娘疼大哥,大哥疼我,連帶我要什麼就有什麼。」

   

  「你有大哥?」

   

  「我大哥名叫譚璇玉,方纔我待的屋子便是他生前所住的地方。」繞過廢池,走進蝴蝶拱門便停下來。

   

  牽住他的手忽然收緊,聶滄溟心知有異,順著她的目光望向看似書房的樓屋。

   

  「這是璇玉哥哥寒窗苦讀十年的地方。」她輕聲說道:「大哥,你認為科舉制度真的能為國家帶來好處嗎?什麼叫功名,考中功名究竟是為了什麼?」她轉過臉望著他,微微冷笑起來。「萬般皆下品,只有讀書高,讀書是為了什麼?考功名?考功名又是為了什麼?是為當官以光宗耀祖,抑或為百姓做事?當官真有這麼重要嗎?璇玉哥哥他背負我爹娘的期許,考了好幾年都沒考上,最後一次他自盡在考場之中。」

   

  夜風襲來,四周荒草搖曳不定,風聲微微刺耳,她恍若未聞,再回頭望向黑漆的書齋,清冷笑說道:

   

  「我爹娘聽到消息之後,大病一場,我扮男裝買通號軍及考官,得知璇玉哥哥吊死時的試卷題目……那是什麼試題?我好吃驚,就為了那種寫不出來的試題,上吊自盡?」

   

  臉頰有觸感,她回過神,才注意他抹去她臉上的淚。

   

  「好奇怪,都快十年了,我還難以忘懷。」她輕笑,緊緊抓住他的手,聲音微顫地說道:「我從未跟人提過,我氣極了,氣璇玉哥哥輕賤自己性命,更氣……更氣我自己。大哥,我看到試題時,幾乎昏了過去,對我來說,這種考題太過簡單,而他竟然為了這麼簡單的考題而自盡!我恨自己何必這麼聰明?他苦讀十多年,我隨他唸書,平日散漫而不用心,但就因為上蒼多給我一點才智,所以我勝過他苦讀數年嗎?我好不服氣!這種科舉制度害死多少人?璇玉哥哥想求功名,好,我為他而求,我扮男裝,傾盡家產假造三代祖先之名,重新取作同名譚璇玉應試,我一路上殿試,對我來說如探囊取物,這就是璇玉哥哥要的功名嗎?像我這麼聰明的人當了官又如何?不過是個官而已,他為此而死,太愚蠢了。」

   

  「碔砆,你在怪自己了。」他柔聲說道。

   

  「我是在怪我自己,倘若我的聰明才智分他一半,那麼他也不會自盡了,所以從此以後我不願意再動腦。」她用力抹了抹自己的眼淚,很快調適自己,抬頭笑道:「大哥,我爹娘早在我扮男裝應試時,就遷家不知何處去了。」

   

  見他微訝,她搖頭苦笑:

   

  「他們怕有朝一日我被識破,到頭顛倒陰陽,戲弄君臣的大罪不只要殺頭,株連九族都有可能,便在獲知我高中探花之後,收拾細軟,舉家遷移。他們不信我能假扮男兒而不被發現,事實上也只有你一人依賴著你的直覺看穿了我而已。」語氣又有酸意,顯然仍在計較他識破她的女兒身。

   

  再讓她計較下去,難保不會又有什麼差池。女人心眼小,今日算是見識到了。

   

  他不著痕跡想要轉移她的酸意。「你不曾想過找你爹娘嗎?

   

  她笑道:「我爹娘與我感情素來極淡,他們真要找我,過去數年必知如何找到我,我何必主動去找?去找了,他們反倒嫌麻煩。有個太過聰明的女兒,只會讓他們為難。」遲疑了下,再說:「不過我搬到城東買下宅子後,曾私下打聽了下,他們搬到內地過得極好,膝下女兒在數年前病死,我爹納了新妾,又生了一子。他們既假造我的死因,那麼必定不願再與我相見。大哥,現在我真算是獨身一人了。」她說得雲淡風清,雙眸掩不住淡悲。

   

  「你還有我,碔砆。」

   

  她淺笑望著他,別有用意地說道:「我還有你。」

   

  他未察,歎道:「以往我只恨你不是男孩兒,不能與我共同盡忠;如今我慶幸你是姑娘,能與我長伴廝守終生。」

   

  她緩緩抽出與他交疊的手,說道:「大哥……誰說,我與你必會長伴廝守終生?」

   

  他半瞇起眼。

   

  「你又想做什麼?」尤其見她緩緩眨了兩次眼,心裡更為確定有難當頭了。

   

  她想主意時,眼皮子特別活絡,讓他不得不全神貫注。

   

  「大哥,事隔一年,你可還記得當初你在京師聶府書房要我嫁你之時,你所說的話?你要知心人,我就是你的知心人;可是我想要廝守的,不只是與我知心而已。」

   

  他暗鬆了口氣。原來她還在計較這個。

   

  他微笑:「你要出難題,我接。我要你,要的不是一個賢妻,我要的是一個懂我、愛我的女人。碔砆,我為你白雙鬢、多操心,你身陷都御史府裡,我罔顧擅闖官家府邸的重罪,執意定要救你出來,你該明白我的性子,沒有放下重情,我不會冒著失去前程的危險救你。」

   

  她聞言,憶起四年前他遲遲沒有立刻上尚書府來尋她,卻在四年後不顧後果闖進都御史府裡,不論她清白與否,就是要保住她的性命,如果再看不出來他的心意,她就真是愚蠢了。

   

  偏偏她就是要裝愚蠢。

   

  「可是……」她無辜地說:「我心裡總有疙瘩啊!」

   

  「疙瘩?」

   

  「大哥,你對我有情,小妹子對你也是心牽情掛,否則也不會耗上數年與你相處,小妹確實有心與你相守到白頭,可是……我不服氣啊!若是沒有弄個明白,就算我嫁了你,我心會時時牽掛,難以忘懷。」

   

  好虛偽的口吻,分明要他誤踏她的陷阱。聶滄溟瞇起眼,直覺露出狐狸般的笑:「你不是小家子氣的人,莫要斤斤計較,打壞了我對你的印象。」

   

  「夫妻要長久,必先坦誠以對。小妹是小家子氣,但沒有個結果,我心不甘心下嫁於你。」

   

  「哎,我倒寧願是另一種袒裎相對。」他故意取笑,存心打亂她的計畫。

   

  她白了他一記眼,臉微紅,道:「大哥,你想干擾我的心思?人人都說夫妻要白首,這幾十年的光陰必會相看兩厭煩,偏偏我倒覺得我們相處幾年極好,能揣測到你的心意。」

   

  「那,你能猜到我的下一步嗎?」他忽然上前,傾吻住她柔軟的朱唇。

   

  她一錯愕,連忙退了數步,踢到磚塊差點跌倒,他緊緊摟住她的腰身。

   

  「碔砆,小心!」

   

  「大哥,你真是無所不用其極,連美男計都用上了。」她惱道。

   

  他笑道:「多謝賢妹誇獎。愚兄只知不擇手段,否則我打光棍,誰負責?」

   

  她瞇起眼笑著。「大哥,你說,我算不算美女呢?」

   

  「你花容月貌,有時瞧著你,只覺人比花嬌,我還怕有朝一日皇上見了你,不顧你的性別,將你——」忽然啞然,見到她踮起腳尖,輕吻他的溫唇。

   

  沒有細嘗,她迅速退開數步之遠,望著他驚詫的面容,笑說:「大哥,你有美男計,難道我就沒有美人計嗎?男女素來授受不親,以後你想親近我,想要小妹如同方纔那樣待你,那得要先娶我才行;要娶我,先解我心裡疙瘩。」

   

  他撫上唇,唇上尚殘留他朝思暮想的柔美氣息,輕歎:「英雄難過美人關,此話果然不假。你說吧,要如何欺我,才能解你心中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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