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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於晴

  腦中忽地閃過他與阿碧站在一塊的模樣兒,心裡生起奇異的情緒,隨即小手被拉,聽見他笑道:「十五,瞧,那是西門家的茶肆,是義三哥三年前開的。這是唯一一間他不先問賺不賺錢而開的茶肆,裡頭幽靜淡雅,如入山間,專供文人雅士品茶論文。他會這麼做,是存心跟南京聶家槓上了,這三哥,真是。」頓了下,見她的視線落在附近鋪子上頭的八卦鏡與避邪物,他拉緊她的小手,柔聲說道:「我常聽他們提,雖心生好奇,卻不曾進去過。在外用飯,若遇見識得我的人,一定又沒了清靜,咱倆到茶肆裡吃,你再告訴我方纔你在街上逛了什麼。」

  祝十五收回視線,望了那茶肆一眼,那茶肆的門口連個鎮宅之物都沒有;她再看看西門恩,知他心意,便露出笑,點點頭。

  現在,她似乎可以理解了為何當年族人要將她關在地洞裡,一輩子不見天日了。

  第八章

  「恩弟,你去哪兒了?我差人在街上找你,沒見個人影。」入了夜才回來--「十五呢?她與你不是一向形影不離的,怎麼不見她?」

  西門恩正拿著書本往守福院慢步走去,聞言轉身,瞧見西門笑快步走來。

  「十五累了,先回房歇息去了。」他微笑:「笑大哥找不著我們是理所當然,我跟她一下午都待在茶肆裡。」

  「茶肆?誰家的……啊,我怎麼問這種話,可別讓義弟聽見,就算你去聶家茶肆,也要說去咱們自家的,別讓他知道,不然准有一頓念的。對了,十五睡了,阿碧煎藥了嗎?你喝了沒?」

  瞧他心情頗好,似有意聊天,西門恩不掃他興致,笑道:「早喝了,笑大哥,你別再擔心了。」

  「是啊,我總把你當過去的恩弟,現在你也不需要我擔心了。」西門笑笑容滿面:「今天下午,至少也有五、六個媒婆上門來,全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

  「今天你出現在街上,可讓多少人吃驚不已啊,想想以前,人家都說得靠強買一個姑娘,你才會有妻子的,如今只要有女兒的,瞧見你了,都想將女兒嫁給你。」

  「我有妻子了。」他柔聲答道。

  西門笑聞言,看了一眼他揣在懷中的書冊,溫聲說道:「最近我聽阿碧說,你房裡的燭火很晚才熄,是在看書嗎?」

  「是啊,以前身子不好,沒看一會兒就不得不休息,現在有體力了,自然想多看點書。」

  真是個好理由啊。西門笑遲疑了會,像在思索如何開口。

  「恩弟,你是西門家唯一的血脈……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我與其它兄弟雖姓西門,但畢竟只是義子,西門家還是要靠你。義父他納了許多妻妾,都是為了能延續血脈……我不為你做決定,要不要納妾,都隨你,不過你也不小了,若是不喜歡十五--」

  「笑大哥,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還沒有圓房,不是嗎?」

  西門恩微楞,隨即俊臉染上薄薄的紅暈,輕聲說道:「我並非不喜歡十五,只是,我還在想--」

  「想什麼?你身子都已經康復了,沒病沒痛。」以往無力行房可以說得通,如今他如常人,還有什麼阻礙?「你是我兄弟,十五是我弟媳,這一年來她待你極好,這點我是看在眼裡的,你可不要辜負她啊。」

  西門恩聽出他話中頗為憐惜十五,心裡為她感到高興。十五雖與姊妹沒有什麼情分在,兄長寬厚的性子卻能給她親人的感情,而非一味只顧著自己的兄弟。

  那一夜,誰都看見了,卻沒有人說出口。

  「我會有分寸的。」他答道。

  西門笑見夜色的確深了,不忍讓他再外逗留,正要離去,忽地想起一事。

  「對了,今兒個來訪的不少,王師婆也來了。」

  「王師婆?她來做什麼?」

  「你別緊張,她不是來除妖驅鬼的。」西門笑笑了笑,道:「她進府裡,東張西望的,還奇怪咱們府前沒有鎮宅物,府內連個避邪之物都沒瞧見,竟然沒有妖鬼寄居府中。」

  「大哥!」

  「我沒別的意思。」西門笑解釋:「她說了,我也才注意到這一年來,咱們府裡好事不少,最好的就是你奇跡似的康復了,我到今天都像在夢中似的。」

  西門恩聞言垂下眼,像在沉思什麼。

  「對了,王師婆來府,是為了十五……一提十五,你就著急,聽我說完。前幾個月,我不是提過有個告老還鄉的將軍嗎?」

  西門恩點點頭。從小到大他雖身處病榻間,笑大哥卻從未讓他與世間脫節,不僅西門家買下什麼、改變什麼,連城裡大事、朝廷政局有什麼風聲傳出來,也會讓他明白,偶爾徵詢他的意見,才會讓他在走出府外之前,便對自己的將來有了全盤的規劃與適應,不致脫節得嚴重。

  兄長們的恩情,已非自已能用任何的東西來報答,只能將恩融進親情,一生一世地惦在心頭,永保手足之情。

  西門笑不知他的想法,繼續說道:「那將軍近七十旬,他的一生幾乎在戰場上度過,自然避免不了血腥,他自告老還鄉後,不知何因,夜夜作起惡夢來,夢中有鬼在追殺他--」見西門恩蹙眉,他歎道:「所以,找上十五了。」

  「南京城裡已有王師婆了。」西門恩微惱道。

  「但,你的康復、她的事跡,已傳遍南京城了。」

  所以,還是不能平靜地生活嗎?如果他仍像過去久病不愈,是不是對十五比較好?身側的拳頭微微緊握,想起她望著避邪鎮宅物時的神情。

  「沒有辦法……推掉嗎?」他不抱任何希望地問。

  「趙將軍雖告老還鄉,卻還有將軍的脾氣與權勢,他要王師婆與十五在他七十大壽那夜除他夢中的鬼,說是藉機試一試誰才是真正神明附身的巫女,若真置之不理,只怕累及西門家。」

  也怕除成了,從此麻煩不斷吧?

  現今方術多被視為迷信,主因冒充巫師者極多,所施法術多與人心信仰有關,難辨真假,少有如他一般活生生的實證,若那趙將軍真當十五是巫女,只要他金口一開,將十五引薦至宮中,當今追尋長生不老之道的皇帝爺必不會輕易放過她--

  西門恩的心思一向縝密,行到房前,已不知想到多遠去了。他的眉頭愈皺愈深,正要推開房門,忽然腦中閃過前幾日他一進房,就見十五在沐浴,當場嚇得他連連退步,在院裡發呆許久才敢進屋。那一夜讓他根本無法入眠,十五的身子纏在他身上,讓他呼吸急促,不敢閉目;一閉目,便瞧見她令人胡思亂想的胴體……

  他舔了舔唇,聆聽了一下,確定沒有水聲,才輕喊:「十五,你睡了嗎?」喊了幾聲,沒聽她的回應,想必是睡著了。他才安心地推開房門。

  房內一盞油燈還亮著,是她留的。她卻已經趴在床榻上熟睡,白色的單衣極薄,幾乎貼著她凹凸有致的曲線,裸露的藕臂落在枕上,長髮掩去她的芙蓉臉,卻依稀見著她的纖頸,他的呼吸又有些凌亂,急急撇開視線,走到桌前,收斂起心中的遐想,靜心讀起書來。

  半夢半醒之間--

  知道自己是在等恩哥,他近日不到深夜不會回房,她心中雖有疑惑,卻不主動詢問,只是習慣他的體味、他的懷抱,要她獨睡反而難入眠啊,抱著棉被神智浮浮沉沉的--

  歸來兮……歸來兮……

  遠處忽有聲在喚,她暗叫聲糟,隨即身形下沉,已然從半夢半醒之間墜進夢世界。

  「到底是誰?為什麼一直出現在我夢中?」她喊道。

  這人的聲音不像恩哥輕柔拂面的溫吞嗓音,但也不覺得陌生啊,腦中一一過濾西門府裡所有人的聲音,同時好奇地踏前一步。

  天地之間是無窮無盡的黑,她不怕,因為曾有數年身在地洞的經驗,也練成她眼力極好,在黑暗之間能隱約視物。

  那……為什麼她的心狂跳不已,渾身發顫?

  明明是夢啊……她知道這是夢,知道這是數月來讓她驚恐的惡夢,知道將會看見什麼,但為什麼自己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忽地,微弱的光打在前方,僅僅剎那,她已驚駭得瞧見一個灰色的龐然大物!此物面若獸,嘴巴張得極大,露出長長的血舌,無數的小鬼正遭其吞食……

  她倒抽口氣,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滑去。

  歸來兮……歸來兮……

  不要!她不要被吃掉!不要被吃掉,救命!

  恩哥,救命!

  那叫她回去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她嚇得要爬回頭,雙足卻無力。她沒做壞事,就算是鬼……也饒她一命吧!

  救命!恩哥,你在哪裡?快回來啊!

  身子一直被拖行,十指想要抓住什麼,卻始終撲空,她嚇得哭出來,忽聞天際響起--

  「十五?」

  救我!救我!

  「十五,你又在作惡夢了嗎?是夢,別怕!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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