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必挑晚上。大白天的,你愛談多久便談多久。」
「當娘的,都該陪著女兒睡覺。老爺不知那滋味多好,左邊是月璽、右邊是紅紅,聊著貼己事,聊著聊著就入眠,那像一家子的感覺,如果老爺喜歡,今晚我也叫向陽陪著你睡好了。」
「胡扯!」徐蒼離微笑道,眼角瞄到那本蒙塵的祖譜。「這半個月來你埋首於此,就為了找祖譜!」
「對啊,老爺,你先放我下來,我好翻給你瞧瞧。」她微微紅著臉。
徐蒼離放她落地,她還是黏在他的身邊,翻開祖譜的某一頁。「老爺,你瞧!」她的語氣興奮。
「瞧什麼?上頭皆是徐家祖先。」
「是啊。」細長的手指停在一行名字上頭。「瞧,老爺的祖先裡這個叫徐不聞的,上頭寫著他有二分之一的異邦血統呢!」
「那又如何?」
「雖然他的娘並沒登錄在祖譜裡,但由此可知他的娘親不是中原人氏。」
「嗯,可以這麼說。」
霍水宓隨即擱下這一本,跑到桌前拿起另一本,再跑回來。「老爺,這上頭也有哩,老爺的曾曾曾曾曾祖宗是紅髮藍眼的遺腹子。」
「是嗎?」
她點頭。「老爺,這可證明了你也是有外族血統。」
「你討厭外族人?」
「不!」怎麼她老覺得老爺好像明知她要說什麼,卻捉弄她。「我是指,老爺雖是黑髮黑眼,外貌瞧起來是中原人氏,但畢竟也曾有過這種血統,難保你的子嗣中不會再有貌似異族人的孩子。」
「你是說,將來我和你的孩子也有可能是紅髮藍眼?」
「沒錯……不。」她的臉紅咚咚的。「我不是指這個。我的意思是,向陽的眼雖帶藍,紅紅的頭髮是紅色的,但他們絕對是徐家人。」
「所以?」
「別老叫著月璽、向陽名時。臉老臭臭的。」她很大膽地說出來了。「沒有一個親爹會對自個兒的兒女擺著臭臉的。」
「你想為他們出頭!」
「對!」終於大聲說出來了。這幾個月老爺絕口不提那日發生的事,但老爺不提,總會有人提的,好比那多事的王總管,充當代言人。「悄悄」地同她提起,那一日老爺隱身不出面救人,是為顧及向陽顏面;如果出面了,事敞開了,那麼即使老爺不計較,向陽也難以再面對老爺。這樣心思細密的老爺怎能不教她心甘情願地傾付所有情感呢?
「老爺怎會讓夫人動刀?若不是向陽少爺忽然冒出來,殺雞又豈須用到牛刀,奴才先上前一刀斃了那姓尹的……呀呀,夫人,奴才可不是在罵你是牛喲!」私下,王莫離是這樣告密的。
也從那回以後,老爺明顯地待向陽他們好了,偶爾也會同他們說幾句話,每日只要老爺不出門,總會一家子一塊用飯的,他當真是聽見了向陽的肺腑之言,但老覺得老爺還不太像親爹該有的模樣。
雖她什麼忙也沒法幫,但至少在查祖譜上能盡她的綿薄之力。
「需不需要先為你的夫婿出頭?」
「老爺?」霍水宓奇怪地仰首瞅他。「老爺也需水宓出頭嗎!」
徐蒼離歎息。
「我很可憐……」話還沒說完,他的眉頭就皺了起來。「你笑什麼?」
霍水宓笑嗆了好幾次,才勉強成句:「老爺你這副模樣好可愛呢!」
「可愛?!」
「是啊,像是討魚吃的小貓咪。」「嗤」地一聲。又掩嘴笑了起來。
「你的膽子倒是愈來愈大了。」
「是老爺縱容我,讓水宓的膽子愈養愈大的。而且……」她頓了頓,才接著說道:「是老爺教我作人該學得自私點……」
「等等,我何時教過你自私了?」
「老爺,你忘了嗎?」她一副「你別想耍賴」的樣子。「是老爺給我一家子人的,以往雖然有二娘、有爹在,可水宓老感到孤孤單單的,現下有家人了,老會想著怎樣才能繼續保有這一家子的人,用什麼方法才能讓這一家子變得更好,水宓可不允許任何一個外人欺負了咱們其中一個。」她期待地看著他。
「這倒怪了。我娶回來的女人何時開始會玩起點子來?」徐蒼離自言,而後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愈黏愈近的身子,如同紅紅似的隨時想跳進他的懷裡。「所以?」
「所以……」她鼓起勇氣。「所以我先斬後奏……啊,老爺,你怎麼受傷了?」臨時心虛,所以轉移目標,瞄到老爺的手背、手指淨是咬痕。她睜大眼,不捨地撫著他的手背。「老爺,又是給貓咬傷的嗎?怎麼上回才被貓咬,現下又有新的傷口?」
「這是只小醉貓咬的。」
「醉貓?我可從沒見過府裡有過貓……」好怪,老爺怎會用這種眼神笑望注視著她?
這幾個月來她是習慣接受老爺會說笑話,雖然說得不怎麼好笑,可至少老爺開始注意這個家來了。不過,就是一點不好,老爺愈來愈像王總管,淨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怎會沒有?那隻小醉貓野得很。」他俯下頭,鼻息噴在她開始泛紅的臉蛋上。
「每每有要求時,不敢當著面說,就讓王總管送上一罈陳年老酒,以為自個兒沒醉,卻老愛撲向她可憐的老爺,又咬又啃的,唉……」
「啊,啊啊……」霍水宓半啟著嘴,小鹿眼睜著老大。「老爺……老爺……你在說什麼啊?」奇怪。這情景好生的熟悉,就像是昨夜……
「老爺,你你你……」張口結舌的,他輕啜她呆然的臉蛋,見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咬上她的唇。「嗯哼,成日不見蹤影,如今教我逮到這隻小醉貓,你說,我該不該回報一下……」
忽地……
「喂,你這娘們不是說好了……」徐向陽一頭撞進來,銅鈴大眼見到爹光天化日之下動手動嘴的,他及時收住步,往後退。
「向陽,別走!」霍水宓終於回過神,紅著臉推開老爺。「向陽要教我玩風箏,老爺來不來?」
「哼,你的日子倒挺充實的。」
喝,老爺又吃醋了。她掩嘴偷笑,見徐向陽不自在地站在那兒等著,霍水宓又埋怨地瞪了老爺一眼,貼在他身邊,小聲道:「老爺,你的臉又臭了起來。」
不臭才怪!成日就見她陪著那群孩子,他身有公事無暇陪她,讓那群孩子跟著她排遣寂寞也就罷了,待他有空閒時,她還是沒空理會他,那就有些過份了!
現下。只怕他在她心中的地位尚不及這一家子人,雖然「這一家子」也包括他在內,但心底總有幾分不是滋味。
「老爺!」她悄聲叫道,拳頭小力地撞了他一下。
「去吧!我可不愛玩那玩意。」現下她連他也不怕了,她還會怕什麼?
「向陽。走吧。」霍水宓躍躍欲試。聽王總管說,放風箏是京城上流人家在玩的,沒玩過,這算是頭一遭新的體驗。她放開徐蒼離的手,往外走去,徐蒼離扭曲了臉。
這當人相公的愈來愈沒吸引力,是他老了,還是變魏了?
「咦?哦,好!」徐向陽仍是不自在地往外走去。如果知道爹想霸著小後娘不放,死他都不敢來打擾爹。
「向陽!」忽地,身後傳來徐蒼離的聲音,他立刻一百八十度轉彎,又敬又愛地看徐蒼離。
「爹。」他舔舔唇,推了小後娘一把。這個蠢女人,明明爹就是想要她陪著,她看出嗎?死女人,想害死他是不是?
「你……好像挺閒的?」
「我……是的,爹,我是很閒。」
就算立時要他往湖裡跳,只要是老爺的話,他沒有不允的。霍水宓瞧了瞧他僵直的身子,再看看老爺不太自然的臉龐。還是不要插手吧!她眼帶淘氣地站在那兒,某些時刻,有了第三者,可就不好溝通了。
「你幾歲了!」
「快十五了!」徐向陽戰戰兢兢地回答。
「十五?不小了。改從明兒個起,就跟著我學做些生意吧!」
徐向陽的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一時之間說不出成形的句子來。他是不是在作夢?!
「怎麼?」徐蒼離的眉拱了起來。「不願意嗎?」
「不不不不,我願意,我願意!」終於找回聲音,徐向陽喘息地叫道:「我願意、願意!」天啊!如果不是在爹面前,他一定跳到半空中去!這是夢嗎?!是夢嗎?!如果是夢,那就教他繼續做下去吧!
「咯,老爺,你還有話要說嗎?如果說完了,我可要帶向陽去放風箏了。」
徐蒼離瞪了她一眼,沉聲道:「去吧。」
霍水宓掩嘴笑著,拉著向陽往山丘方向走去。
「向陽,這下你可好,可以成天黏著老爺了。」
「黏?」他邊走邊叫道:「我怎會同你一樣,動不動就黏上爹?這是跟著爹學作生意,可不是沒事有事就纏著爹……」
顯然他是把她當作同輩看待,一點也不生疏,徐蒼離唇畔綻出一抹笑意。瞧來他的娘子在這徐宅是愈混愈得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