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生意出了差錯嗎?」她問。
「你嫁了人,也算聰明了。我也不同你打馬虎眼,就說實話吧。幾個月前我同你爹上京城,原本想京城繁華,用一袋黃金買下個店面,也算圖長久之計,哪裡想到頭幾個月生意不錯,而……」霍二娘開了口,瞄瞄紅紅是昏迷不醒的,才從懷裡掏出一封信。
「後來,有個尹公子,他說他有法子能夠把一文錢翻賺數倍。原本我們也不信他,但他真的做到了,咱們生意扶搖直上……然後,一夜之間,虧了!虧掉了整間店子,虧掉了剩餘黃金,原來他是有目的騙咱們的!水宓,你既是咱們的女兒,如今能有這環境,也算是我促成的,你可得幫我啊!來財在他手裡押著,只要咱們把這封信交給你,他願意把店子再還給咱們夫妻。」不理霍水宓是否接受硬塞到她的手裡。
「可……二娘,我不識他啊!這信……這信交給老爺看看好了!」
「不!」霍二娘尖聲叫道:「尹公子說得明白,這事只有你能知道,若是教旁人知情,尤其是徐大爺知道了,來財就會被賣到野蠻地方,他說到做到!水宓,就當我求求你,任何人都可以賣,就是來財不能賣,他是霍家唯一的命根子,如果你不照做,你罔顧你親爹絕子嗎?」
霍水宓的臉色白了,急促低語:「二娘,到現在你還認為女人都該是賤命,都能賣的嗎?因為只有男子能承續香火,所以女人可以賣,那麼二娘,你也曾被賣過,你甘心嗎?甘心嗎?為什麼還要讓這種不甘心的痛延續下去?為何我們不能阻止它?我們同是女人啊!如果連我們自己都貶低自己,那麼還有誰能看得起咱們?」許久以前,她就想抗議了,然而她不敢,因為婦德要她緊守,因為天下的規範就是如此,是老爺教她認清女人的價值的。如果沒有老爺,她仍然只是一個不懂反抗的霍水宓,她很幸運得到老爺這一塊寶,但其它女人呢?會有她的好運嗎?
霍二娘深深地注視她。「你變了,但是我已經沒有機會變了,來財是我的兒子,不論用什麼手段都要他活下去,只要他能過得好,就算把我自個兒賣了,我都無所怨言,你雖然有現成的子女,但畢竟不是親生的,將來等你生了孩子,你就知道身為一個母親能夠付出到什麼地步。」
霍水宓無言。她能為向陽他們做到什麼地步,她不知道,但起碼她不會為了自己的親生兒,犧牲了向陽他們。
她拆開信。上頭簡潔幾字……
三日後,城外山神廟見,事關徐家大兒。
不算太難,所以認得。事關徐家大兒?那是指向陽嘍?
「他要我轉告,你若不想弄得滿城皆知,那就乖乖照他所說的去做。」霍二娘照實轉述了。
「咦?可我並不認得他啊……」她睜大了眼。尹?!「他可是叫尹可鷹?」
「你也知道?瞧他樣子有些像外族人,對啦!昨晚上徐大爺的兒子長得跟他簡直九分相像……」簡直是昭然若揭了,原來徐家雜種之一的爹是那個姓尹的!
果真是他了!握著信紙的手有些顫抖。那個男人可怕極了,真要見他嗎?如不見他,那他豈不是要把向陽的秘密弄得滿城都知道?如果告訴老爺呢?不不,不能告訴老爺,如果說了,那麼事實不真的擺明在老爺面前了嗎?
她必須自個兒解決!
顫抖的手忽然止住了。她是有價值的,霍水宓說服自己。是老爺培養她的自信,如果她還想事事依賴老爺,那麼她還能做些什麼?
那姓尹的或許可怕,可她水宓也已非吳下阿蒙。
她也有她的法子!
過了良久,霍水宓匆匆出房了,霍二娘也急忙跟著出去了。
紅紅睜開眼,嘟起豬油小嘴。
「娘娘騙人,還說會陪紅紅!哼!」一定要跟壞人爹爹討公道,就把今晚跟娘娘睡的權利讓給她好了。
她跳下床,拉拉紅幔繩。
「紅小姐?咦,夫人呢!」寶丫頭出現在房門口,四處張望。「夫人的後娘不是來看夫人嗎?」
「她不是來看娘娘的啦!她是來欺負娘娘的!幸好壞人爹爹抱我過來當間諜,不然娘娘一定會被欺負的啦!快點抱我去找壞人爹爹,我要告密去!」
※※※
見風轉舵、別名「狡滑福」的阿福又出現了!
大熱天的,他身穿黑衣,頭戴斗笠,駕著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停在山神廟不遠處,他咳了咳,等著車內主子下車後,才勸告道:「我說,夫人,咱們還是立刻打道回府算了!未經老爺允准,來這鳥不生蛋之地,要老爺發現,我豈不死定?」屆時「狡猾福」可能就要改名叫「死無葬身之地的阿福」了。
「你別理。你就待在這裡,待會兒我一上車,你立刻挑小路回府。」霍水宓的臉蛋雪白,留下快死無葬身之地的阿福,急步走向山神廟裡。
這間山神廟年久失修,廟外淨是雜草叢生。一走進廟中,有一股焦味來自地上,她輕輕「啊」了一聲,先前廟內昏黯不明,所以沒看清楚,如今定眼一瞧,正是那姓尹的坐在供桌前烤著山雞。
「夫人總算來了。」尹可鷹挑起眉笑道,拍拍身邊的空位。「瞧你緊張的,何不先坐下呢?」
「不,你有什麼目的就快說!」
他的眼稍沉了些。「我叫你坐下。一個女人家敢不聽男人的話,我倒是頭一回看見。」
霍水宓咬牙,揣在懷裡的東西安在,挑了一個離門口最近的位置坐下。現下,可不是跟他爭執的時候。「你想做什麼?要銀子?我可沒有。」
「沒有?」他微笑,輕佻目光移至貼在她頸上的金煉。「那,可足好幾千兩銀子。是徐家大女兒的吧?那可是當初徐老太爺在媳婦生女之後,特地打造送那丫頭的,那是她唯一從徐府裡得到的值錢東西,她會轉送給你,表明你在她心裡的地位。」他的嘴角引爆殘酷的笑意。「我可不打算要徐府的臭錢,我只想要徐府上下最看重的東西。」
「你若是想打向陽或是其它人的主意,我不會放過你的!」霍水宓鼓足勇氣。當日,僅僅他握著她的手,就吐個天翻地裂,然而今日她非同日可喻。
她必須保護向陽,這是她的責任。
「就憑你這小娘子?」尹可鷹慢吞吞地啃著雞腿。「這山神廟倒是挺久未來,滿懷念的,向陽恐怕就是在此蘊育而生的吧!他的娘可跟著我得了不少歡樂,你……是不是也想試試呢?」
「你在胡扯些什麼?」霍水宓叫道。心裡隱隱約約明白了些許事,她原以為向陽雖是尹可鷹之子,然因某些因素而成為老爺的養子,沒想到真相更可怕。這叫向陽情何以堪?
「這可不是胡扯。」尹可鷹笑道,舔了舔油膩的手指,站起身;霍水宓立刻也跟著站起來移向門口,他揚眉。「怕了嗎?是怕我呢?還是怕這事實真相會毀了你對徐蒼離的信任?哼,那姓徐的害死了向陽他娘,你不怕嗎?不怕哪日他加害於你,只要有一點不忠的蛛絲馬跡,你就死定了!」
「你……你想做什麼?」霍水宓驚慌失措地退至門口。
「我想做什麼?」他邪笑,一步一步走近她。「這還須用言傳的嗎?徐蒼離親手殺了向陽他娘,只因她紅杏出牆,若是知道你與其它男子燕好,你猜。他會有什麼反應?」
「你……你無恥!」她咬牙吐出,冷汗早流了一身。
「無恥之徒是那姓徐的!」他兩眼發亮,一把捉住她的肩。「我對女人向來憐惜,包括姓徐的女人,別掙扎,乖乖聽話,否則你該想到向陽的下場!旁人早知徐府的孩子皆是野種,可畢竟日久流言斐語自然淡了下來,如今只要我散佈向陽真正的親爹是誰,哼,別說徐蒼離又要教人看扁一回,就連那……向陽也有十四、五歲了吧?將來提親,哪家閨秀敢嫁?你乖乖的,比較比較我和那姓徐的功夫,說不得你心甘情願投向我的懷裡。」見她僵直未動,以為她尚在猶豫。他的嘴滿足上揚。「我是不怎麼偏好太瘦的女人,不過你跟別的女人不同,挺叫我動心的,尤其有經驗的女人才能分出好壞……」忽地,他的藍眼大睜。
「我是屬於老爺的。」她鏗鏘有力地吐出,目光堅定地鎖住他扭曲的臉龐。
「你……」他狠狠地退了幾步。「你不怕我報復?」
「我來這兒,本就沒有留你活口的打算,你如何報復?」
尹可鷹一時怔住,瞪著她雙手緊握沾血的匕首,然後呆然地低頭,他的胸口狂噴鮮血,如同一道血泉。
她想殺死他?就憑一個弱女子?
他可是打聽得清清楚楚,霍水宓是個三從四德的鄉村女子,是什麼原因教她毫無忌憚地痛下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