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甫不忍見她如此憂心沖沖,故意轉移話題。
「霏霏,你和舒毅進展的還好吧?」
霏霏怔了怔,想起他並不知道事情始末。面對他,一時間,她竟有吐露真相的衝動,若不是答應舒毅不告訴第三者,她可能會一吐為快,把自己微妙的心態全訴說出來。「霏霏?」他注意到她面有黯色。「是舒毅欺負你了?」
他怒火一漲,馬上要找舒毅理論。他搞不清自己的心態,對於相識不深的女孩,他竟然會有為她強出頭的慾望。他不瞭解自己,但目前已無暇顧及。
霏霏急忙拉住他。「程大哥,我和舒毅之間沒問題,你千萬別衝動。」
「鍾徹不在,我理當代他為你出氣。」
「舒毅是你朋友,你肯大義滅親?」霏霏開玩笑道。
「鍾徹也是我朋友。再說,我幫理不幫親。」程世甫仍舊餘怒未息。
新進秘書小心翼翼地端著兩杯咖啡進來。或許是因為新來不習慣,或許是見到「歐亞」老闆之一大發雷霆,受了驚嚇,手一抖,兩杯咖啡滑落下來,潑灑了一地污漬及碎片。霏霏閃避不及,拉起長裙退了幾步還是被濺到了幾滴。
「霏霏,你沒事吧?」程世甫一點也不擔心自己遭受波及,一顆心全放在她身上。
她眨著眼睛搖著頭。「我還好。」依她看,受到驚嚇的不只是她,連那個可憐兮兮,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秘書都睜著一雙大眼,恐懼的瞪著程世甫。
她八成是擔心才沒來「歐亞」多久,就慘遭解雇的命運。
程世甫倒沒怪她的意思。「歐亞」三老闆就屬他個性溫和,不易遷怒他人。他遣她出去,急忙要霏霏撩起裙子端看她受傷了沒。
霏霏乖乖地拉起裙子,露出小腿。她知道多說無益,她所認識的男人,舉凡舒毅、鍾徹、程世甫,全是屬大男人主義,說東就無法容受朝西的答案。
所以她只有讓他眼見為實了。
她淘氣地笑了笑,說道:「我說過,只是咖啡濺到我了,除非我的血不是紅色的,否則你絕不會發現我腿上有任何傷痕……」她低頭一看,發現程世甫臉色蒼白,全身僵硬地直瞪著她小腿的一條如蛇盤踞在上頭的暗色醜陋疤痕。
「程大哥,你別瞎緊張,那是很久以前受的傷,可不是剛才受的傷唷!」她打趣地放下裙子,遮住疤痕。
「你……」程世甫喉嘴幾乎幹得發不出任何聲音。「很久以前?」他的記憶迅速倒退到那場意外,一場永遠無法遺忘的惡夢。
她點著頭。「久到我以為只是一場夢呢!如果沒有證據,我真的會以為是夢。」
他仍然瞪著遮住她疤痕的長裙,彷彿能透過它看見他想看的東西。
「你……是孤兒?」雖然他聽鍾徹提起不下於百次,他仍要從她嘴裡得到答案。
霏霏似乎感受到事情的嚴重性,她點著頭。「程大哥,你沒事吧?」
他突然緊抓住她的手。「你的父母呢?我是指你的親生父母,你知道他們的存在嗎?」他臉色蒼白得像鬼魅,眼神出奇的熱切。
她不安的看著他。「程大哥。你到底怎麼了?」「你先回答我。」
「我不知道我親生父母是誰,是安琪修女與瑪麗亞修女發現我的。」
「發現你的時候不過是三歲的年紀吧?」程世甫心驚肉跳,試探地問。
霏霏面露驚訝之色。「程大哥也知道。老實說,我對那以前的記憶一點印象都沒有。」
程世甫簡直難以抑制自己的情緒,瞪著眼前一臉困惑的霏霏,他的思緒不知不覺的回到遙遠的年代,一件偶發的車禍造成一家四人的不幸,如果他猜測得沒錯,十八年前的憾事或許終於在今後得以補償。
「程大哥!」霏霏對於程世甫莫名的態度感到心焦。
「我去找人……」她想站起來。
出於直覺,程世甫眼見她欲離去,心急地突然抱住她。
「程大哥!」霏霏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程世甫自陷於思緒,閉上眼激動莫名。「但願是你,但願是你……」他重複地呢喃著,不肯放開她。一聲驚呼從站在門口的女孩嘴裡呼出。
霏霏和程世甫不約而同的望向發聲地。門口站的正是詹小卿。
詹小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一直以為即便是程世甫不愛她,也是因為兄妹之情一時無法轉變為男女之愛。她有耐性,只要她活著,她願意花一生的時間等待著程世甫,等待他回心轉意,但她從未想過還有另一個女孩的存在。一個情敵!
一時之間,她無法接受殘酷的事實,只有用逃避現實來解決一切。
她眼眶打轉著淚珠,硬是不肯流下來。她反身離開門口,不作二想,衝出這個傷心地。她只想離開這裡。「小卿!」程世甫的聲音著急的響起。
她徹徹底底的絕望了。她一直在癡心忘想,到頭來全是她自己一廂情願,這是她自食其苦,怨不得人。
她含著淚水奔出「歐亞」,在大街上撞到一堵人牆,她喃喃著抱歉之語,想從他身邊走開,但他擋住她的去路。一條手帕出現在她眼前。
「我想,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這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際響起。
帶著淚珠,她抬起頭來看看站在眼前的男人。舒奇。
他一點也沒有譏笑她、同情她的意味,他只是和善的、關心的看著她。
她遲疑的接過來。「謝謝。」她的聲音細小如蚊。
「小卿!」程世甫與霏霏追出來,但他的腳步緩下來。
因為他看見舒奇,他連想都不用想,他就是天天準時送花的男人。
他跟舒奇是合夥人、是朋友,但總陰錯陽差地沒見過舒奇。
他心一涼,敏銳的感受到眼前男人不是只有一張出眾的臉龐,他隱隱約約的知道他遇到強敵,而他甚至比不過他。只除了一樣,他的心。
舒奇簡直不明白自己如何會敗在他手上。
一張只稱得上眉清目秀的臉龐,身高也不過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看起來就像每天在街上都可以看見的男人般平凡無奇,而詹小卿竟然捨他而愛眼前的男人。
他無法理解,更不敢相信。
他一直以為他的對手是個才貌出眾,與他勢均力敵的男人,但他沒想到結果會出人意料之外。這令他吃驚不少。
他根本配不上詹小卿,更遑論敵得過他舒奇!舒奇狂傲的下了結論。
但仍然無法相信,詹小卿無視於他的追求,卻鍾情於眼前陌生男人。
兩個大男人在光天化日、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彼此打量敵視著,卻不願先開口。
霏霏注意到氣氛凝重,她輕咳了一聲。
「舒奇,這是舒毅的合夥人,程世甫。程大哥,他是舒毅的弟弟,舒奇。」她為他們打破僵局,不過她的眼睛停留在引起兩個男人彼此敵視的罪魁禍首詹小卿梨花帶淚的臉蛋上。舒奇與程世甫仍然互瞪著對方。
霏霏歎息一聲。「誰為我介紹一下這位……呃,小卿?」
「她是我妹妹,詹小卿。」程世甫不情願的回答。
詹小卿立刻抬起頭,蒼白的俏臉蛋從霏霏望向程世甫,她的眼裡充滿絕望之色。
「對你而言,我還是只能當你妹妹?」她啞然失聲,絕望之中仍不掩一絲期盼。
程世甫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莫測高深,他幾乎難以言語。
「是的。」他喉嚨哽著一個大硬塊。「無論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我都只能當你是妹妹,對不起,小卿……?詹小卿恨自己輸不起,她甚至無法開口向眼前亮麗俏皮的女孩說聲恭喜,恭喜她贏得程世甫的心,恭喜她從他身上得到了自己永遠不可能得到的愛情。兄妹之情?她寧願他們互不相識,也不願永遠是兄妹,帶著無盡的痛苦。但她絕不能在他面前示弱,至少現在不能。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世甫哥,我死心了。你放心,從今以後我不會再纏著你……舒奇,帶我走。」她投入始終冷眼旁觀的舒奇懷裡。
程世甫強忍住叫喊她的衝動,哀傷地凝視他們離去的身影。
「為什麼?」目睹這一切的霏霏只能問這一句。
他扯動嘴角。「先前的解釋就是為什麼。一份兄妹之情永遠不可能變為男女之愛。」他落落寡歡的回答。她不滿意這個答案。
「程大哥,任一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你愛她。」「我視她如妹。」
「除非日出西山。」「她值得更好的男人。」
「你在她眼裡就是最好的男人。」霏霏不懂。「你們彼此相愛,何苦折磨對方?」
程世甫悲哀的眼神在轉向霏霏時一覽無遺。「我配不上她。」此時此景,他竟有一吐為快的衝動。
目睹自己所愛的女人被另一個男人帶走,他的心情豈是不好受三個字所能道盡。面對霏霏,他只想把一切全說出來,讓另一個人為他分擔、為他感受那股刻骨銘心的刺痛,每當午夜夢迴,他掙扎在理智與情感之間無法自拔,而現在他要將一切全吐露出來。他陷入往日的惡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