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相對於她複雜的心情洶湧起伏,沭衡的心情可就沉重許多。
就著微弱的火光,只見她的腳底佈滿許多大大小小的水泡,有的圓潤飽滿,在火光下反映著晶亮的水光;有的則已磨破了皮,露出裡頭粉紅的新肉,看起來令人怵目驚心。
「公主的腳磨起了水泡,疼嗎?」沭衡以手輕觸了下。
「不疼!」她憨然的搖搖頭。
看著她的神情,他明白磨出的這些水泡,怕是當時的疼痛連一個大男人都承受不了了,她又是如何熬過來?這麼久以來,怕是早已疼得失去知覺了!
以一朵溫室的花朵而言,這樣的長途跋涉確實太難為她了!
捧著她宛如白玉般精緻,纖白小巧得讓人擔心一捏即碎的蓮足,他難以想像這雙細緻的腳,是如何承受這幾天來百里之遠的崎嶇山路?
突然間,她這一路來的抱怨與唱反調,全有了足以被寬赦的理由。
一時之間,他難以分析那種感覺是不忍還是心疼。
「公主腳底的水泡太多,時間一久自然影響了血脈經絡的運行,所以腳才會一時之間失去知覺。這水泡得立即處理才行,否則怕是今晚的意外會再度發生。」
突然間,璃若發覺他看似寡言沉默、鋒芒不露,實則懂得還真不少!
「那你要怎麼做?」璃若有些不安的緊盯著他。
「得將水泡裡的水給放掉。」他簡要的解釋道。
「會不會疼?」她用力嚥了口唾沫,小心地問道。
「放水時自然是不會疼。」正當璃若如釋重負的鬆了一口氣之際,他又緊接著說道:「但放了水之後,明天走起路來怕是宛如踩在火堆上。」
登時,璃若的毛髮全豎了起來。
「明天我們就在這休息一天,後天一早我再背你上路!」
背--背她?這下,璃若的眼瞠得更大了。
「不,不用了!我休息一天就夠了。」璃若忙不迭的拒絕道。
不知怎麼的,一想到自己被他背在背上,她的胸緊貼在他寬闊的背上,腳還纏在他腰上的畫面,她的臉竟然不由自主的漲紅了。
「得看公主的復原情形。」沭衡也不多做爭辯。
「喔!」她吶吶的應了聲。
為了不上他的背,她知道自己的腳「必須」也「一定」復原得很快!
「這銀針帶著,若腳底再有水泡,公主可以自己處理。」
正在冥想間的璃若,突然手中被塞進一根約莫一指長的銀針,而後纖足便安穩的被放回衣下。
「怎麼?你方才不是要幫我放水?」她一臉丈二金剛摸不著腦的表情。
「已經全都放好了。」沭衡一臉似笑非笑的盯著她。
「啊?好了?」
她不信的扳起自己的纖足,發現自己的腳底果然已是平坦一片。
帶著驚異的眼光重新抬頭望向他,驚奇於他看似粗擴陽剛的身手,動作卻輕柔迅速得連她都沒有察覺,委實叫她──佩服!
正當她又再度陷於怔忡時,他又將幾團不知打哪兒弄來的搗碎藥草敷在她的傷口處。
霎時,自肌膚泛開的清新涼意,融著心底那股熱烘烘的暖流,交織出的是一片難言的莫名感覺。
她看著他陽剛的修長大手,出奇溫柔的替她敷上藥草,直到他不經意偶一抬頭,對上她失神的目光--
那間,曾有過的爭執、不快全都被他們拋在腦後,他們的眼中只剩彼此,以及眼中那抹奇妙情愫。
驚艷於她近看更加精緻絕美的臉龐,她的眉、眼間有股天生矜貴的驕氣,然而卻難掩那抹女人眼波流轉、欲語還休的醉人嬌媚--
直到他望見上頭竟烙著被烈日曬傷的紅印,才恍然驚醒過來。
「咳--公主!」他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您的臉上被烈日曬傷了,敷些藥草可能會舒服些。」他伸手遞出藥草。
「喔!」璃若紅著臉接過藥草,隨即便急忙轉身迴避他的目光。
看著火光下顯得無比纖弱的身影,他首次有種複雜難言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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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敷了沭衡的藥草,休息了一天之後,奇跡似的,原本該疼上好幾天的腳,竟然在隔天就能下地走路了。
於是第三天一早,他們收拾了東西,再度啟程上路。
好不容易在這天傍晚,他們終於來到一座頗熱鬧的縣城。吃了豐盛的一餐、換了身全新的衣裳,也順利的買到了兩匹馬代步。
騎馬果然遠比步行好上太多了,不但省了許多時間,也少了璃若一路的抱怨,才一天半的時間,就已經到了北方邊關。
「沭侍衛,關某已經久候大駕了!」
一見到流衡,邊關守將董天威的態度十分恭敬,宛如看待名侯要官般禮敬。
「董將軍,抱歉!耽擱了幾天。」
「不打緊!我還以為沭侍衛路上出了事,正想派人前去接應,既然您安全到了就好了!」董天威一派北方人的性格,爽朗的笑道:「對了,這位是--」
甚少回京的董天威,自然也不曾見過公主真面貌,因此一見到他身旁面貌絕麗、渾身散發一股尊貴氣息的姑娘,自然不免好奇。
「這位是璃若公主,此趟與沭某隨行。」沭衡介紹道。
「公主?」他瞠大眸,來回梭巡著沭衡與璃若的表情,像是在考慮著他這話的真實性,直到他不經意在璃若的胸前看到露出一半的皇室碧璽。
「卑職董天威,叩見公主千歲!」他雙腳一跪,恭敬的就地頂禮。
「不必多禮,起來吧!」
璃若擺擺手,轉頭四處打量起來,反倒對這建築型式不同於中原的宅邸更有興趣。
見她對這房子顯然挺有興趣,兩人索性任她一人四處參觀,而相偕進了書房密商要事,這一談,竟然一整個下午都不見出來。
雖然對這特別的房子挺有興趣,但要她足足看一個下午也委實無聊。
璃若實在悶得慌!
一個小小的府邸不到半個時辰就全逛遍了,幾個做事的奴僕見了她又個個像是耗子見著了貓一樣,誰也不敢靠近她一步。
在百般無聊又沒有人攔阻的情況下,她竟不知不覺的一路逛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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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於中原與邊疆交接的邊陲之地,乃是軍事的防守重地,又與女真族只有數十里之隔,因此觸目所及的房舍建築、衣帽服飾皆帶著異族特色。
從未見過此等景色的璃若可驚奇了,一路上所見之物皆令她目不暇給,不知不覺她沿著大街越行越遠,直到在一處午市見到鬧哄哄的一片,她想也不想便湊上前去一探究竟。
「你這個臭老太婆!沒有銀子也敢到這來做買賣?你要不快給我滾,老子鐵叫你吃不完兜著走!」
只見一名滿臉黑髯的壯漢,在一名老婦的菜擔子前兇惡的咆哮著。
「賈爺,拜託您行行好!老身今日還沒有生意,哪來的銀兩繳給賈爺,請您行行好--」
「我呸!」聞言,壯漢鄙夷的啐了口道:「沒銀子也敢到我賈霸的地盤上來做生意!妳不走是吧?不走我就踩爛你這些菜--」
「賈爺,別這樣啊!別這樣--」
老婦顫著身子匍伏在地,極力想搶救在男人靴下的青菜,場面是一片混亂。
然而令人不敢置信的是,一旁的百姓竟沒有半個人伸出援手,只是眼睜睜的看著護衛青菜的老婦,被賈霸的靴踩出一個個泥印。
她看不過去了--天底下竟然還有比她更張狂的人!
「喂,住手!」璃若擠進人牆中,拉起被打倒在地的老婦,義憤填膺的嚷道:「你們在幹甚麼?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歎侮人?你們眼底可還有王法?」
「王法?哈哈哈--」賈霸與一幫嘍囉相視一眼,紛紛仰頭狂笑了起來。「在這裡,我賈霸就是王法!」
「你如此明目張膽,難道不怕我告到縣太爺那兒去嗎?」
「我們這偏遠之地就連縣太爺都管不了,我賈霸就是這兒的玉皇大帝、天皇老子,誰敢不聽我的,老子一律砍了他!」賈霸粗嘎的嚷嚷道。
「你--你簡直是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藐視我皇兄,你可知道你這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就得掉腦袋?」璃若氣不過的嚷道。
「妳皇兄?」
她的話響亮而清楚,在場的每個人一字不漏的全聽見了。
「我--」突然間,她腦海裡響起了沭衡慎重的叮囑。
北塞邊關乃是中原邊陲之地,局勢不穩、龍蛇雜處,公主千萬不可暴露了身份!
然而在盛怒中,她早就將沭衡殷切的叮囑給拋到腦後去了。
「沒錯!我可就是璃若公主,當今的皇上就是我皇兄,你們見了我還不行禮 ?!」
「公主?妳若是公主我就是天皇老子哩!」賈霸輕蔑的勾起唇,不客氣的啐道。
「是啊!你一個姑娘家,既沒有僕役、也沒有半個隨從,你當我們是三歲孩童那麼好騙啊?」
「是啊!口說無憑,拿出證據來!」
一旁的幾名嘍囉也紛紛起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