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楚冰撇頭,玄黑衣的身子往旁邊一飄,避開那些黃黃的紙張。
「你——你走路用飄的,還說自己不是鬼!」他大吼。
「人會游泳,就是魚嗎?」楚冰勾起唇角,陰森地笑著。
烏雲,遠去了月光。
闡黑的林間,只剩下小屋彼端的微光——林內的兩個人於是半罩在陰影之中。
〔這是哪裡?」楚冰問道,薄弱的身子晃動了下。
少了那一絲魂魄,她容易累,也失去了一些能力——譬如她的方向感。
〔這是人住的地方,不是你該出現的地方。」杜雲鵬踉蹌地推著女兒往後,不能讓女兒有一個顧不了她的爹。
他勇敢地睜大著眼看著女鬼,平日慣念的那些咒語咕嚕咕嚕地溜出嘴來。
「別念了。」楚冰皺起了眉,在這片樹林轉了一整天,她人很不舒服。
咒語有效,杜雲鵬信心大增地放大了音量—激動的雙手在空中飛舞一通——
嘿!原來屈原先生寫的九歌當具有神效哩!
杜少君悄悄地探出頭來,崇拜地看著爹慷慨激昂地開始比劃著他自成一格的手印。
杜雲鵬拉過了杜少君,父女倆手連手、心連心地來個除魔大合唱。
「吵死了。」楚冰一甩手,讓袖底的冷風直甩到他們身上。
「哎喲!!」杜雲鵬抱著女兒,全身抽起一陣陣的痛。
「她使妖法。」杜少君小聲說道。
「你們兩個太吵了。」楚冰晃到他們面前。
「鬼」他指著她的鼻子大叫,口水在嘴中打轉著,考慮著要不要吐她一口。
誰誰誰的誰誰誰不是說過,口水可以驅鬼嗎?
「鬼在你們兩個後頭流口水。」楚冰瞪著他們身後的百年樹妖,手一揮,喝走了它。
杜雲鵬驚跳起身,慌亂地抱著女兒往旁邊跳了好幾步。
「哪裡有鬼?哪裡有?」他大叫出聲,努力要裝出一副英雄好男兒的氣魄。「君兒,你別怕!有爹保護你。」
「你一腳踩到了別人的墳頭,最好還是別抱著你女兒一塊造孽。」楚冰場起冷冽的眉眼一臉的寒意與不耐煩。
「踩到別人的墳,」杜雲鵬的氣憋在胸口,吐也不是,吸也不是平素端正的儒雅臉孔於是一陣青一陣白。
他的腳板想向前,卻深怕再度踩著了哪一墳古屍的門戶。
是故,腳掌便停在半空中,身子搖搖晃晃地無法靜止。
「爹—.」杜少君見狀,擔心地大叫著:「你沒事吧?你不會中邪了吧?」
專心平衡身體的他,沒有回答。
「回神啊,杜雲鵬!」小掌很扎實地給了爹一個巴掌。
「哎喲——你要謀殺親爹嗎!」杜雲鵬慘叫一聲,扶住自己差點被打飛出去的下顎,並在不知不覺間放下了抽搐的腳掌。
「你沒事就好!」杜少君拍拍胸口,小手仍牢牢地拉著爹的衣袖。
「半夜別在林中閒晃,這個地方以前是墓地。」楚冰看著空氣中飄浮的青綠色磷火,臉上卻沒有任何的恐懼。
「幽都」處處都是這種景象——不足為奇。
杜少君一聽,大眼中立刻水氣汪汪。
「爹她老是嚇人!」
「君兒,我們父女倆今天一定是太累了,所以產生了幻覺。其實我們什麼都沒看見,對不對?」杜雲鵬揚起1個勉強的微笑對女兒說道。
看不見!
他什麼都看不見!
「嗯。」杜少君點頭,爹說沒有就是沒有。
這林子裡的空氣真好」杜雲鵬目不斜視地快步向前。
「你吸了一口肺病鬼吐出來的廢氣,沒感到胸口一涼嗎?」楚冰跟在他的身側,風涼話似地說道。
這男人真奇怪,跟她這一路上碰到的人都不同——至少他沒有嚇得屁滾尿流。
她決定要從他身上問出通往京城的路。
「今晚的月色真美——」杜雲鵬笑得有些僵了,手上的雞皮疙瘩則不曾止歇過。
〔你的頭頂上正飄過一隻斷頭的夜梟魂魄,哪裡美了?楚冰接話道。
杜少君嚇得搶住了耳朵,杜雲鵬則一路飛奔衝向小木屋。
當門外的大燈籠照亮了他們父女時—他才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
黑暗總是讓人恐懼。
〔這裡最好別住,下頭至少埋了三到五具屍體,一具還在娘胎裡。」楚冰的冷言冷句再度隨之而來。
「你閉嘴!」杜雲鵬忍不住大叫出聲,發火地瞪著文鬼緩緩地往他們「走」來。
燭光照耀之下,杜雲鵬瞪著她的腳,赫然發現她是用「走」的——
她有一雙腿,那雙腿移動得很快,腳步也細碎,所以乍看之下竟像飄的一樣。
「你是人!」杜雲鵬放大了膽,把這個黑衣姑娘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著——她在呼吸!
「我說過我是鬼嗎?」笨蛋!
「你長得不像人!」他的聲音聲震如雷——太可惡了,把他們父女倆當猴子耍!
「你長得和你身後的鬼有點像,可是你是個人。」楚冰瞄了他青白的唇一眼,揮手趕他身後的鬼離開:「告訴你們那些鬼頭鬼腦的傢伙,這一對父女在我的保護下,退!」
杜雲鵬全身打著冷顫,口出白沫是他目前唯*有力氣做的事。
「你看得到他們?」他努力地挺直身軀,維持最後一絲的男性尊嚴。
一清二楚。需要我描述一下你身邊那群傢伙的長相嗎?」她冷哼了一聲,不明白他的臉色為何又是一陣難看。
杜雲鵬偕同女兒,四隻手拚命地搖晃著。
「不要說!〕
「請問一下,你吃人肉嗎?」杜雲鵬有禮貌地問道也許她是個修練成人形的妖魔鬼怪。
「我吃素。」她冷冷以對。
「善哉,善哉。」杜雲鵬肅立起敬地向她行了一個揖:「在下及女兒為血肉之軀,是葷的。」
「廢話少說。」楚冰的眼中閃過一絲銀光。
「敢問施主有什麼問題?」杜雲鵬慈眉善目地微笑說道。
「爹,你不是出家人啦。」杜少君翻了個白限,在這麼多「鬼」面前丟臉,真沒面子!
「對哦。」杜雲鵬摸摸自己一頭濃密的發。他近來演什麼像什麼,入戲的程度他自己都快讚歎不已了。
〔我問你們,往長安的路怎麼走?我要到哪找一座古鼎?」楚冰惱怒地擰起兩道淡眉——她在這座林子邊已經繞了三天了。
〔京城?長安?」杜雲鵬一楞,直覺地重複了一遍。
「快說。」楚冰陡地離開燈籠邊,覺得燭火過烈,讓她很不舒服。
「從林子右方的官道直走,經過左家村之後,再往西南的方向走,走了約莫三天後,會看到一座熱鬧的村莊」杜雲鵬邊說邊瞄著黑衣女子半隱在光線中的冰雪側臉,她的臉色愈來愈像下了三日的大雪。
杜雲鵬愈說,身子愈是一直抖起來。他開始有點想哭了。
為什麼他要在冰天雪地裡巴結一個比鬼還像鬼的女子!
「我聽不懂,把它畫出來上楚冰板起一張清水容顏,撿起一根樹枝丟到他身上,手腕上的一隻黑石玉鐲在月亮下閃著光。
杜雲鵬謹遵其命,在地上一道又一道地畫著,用他絕佳的繪畫天份,在泥土地上把所有的路徑畫到詳細得令人讚賞。
〔這樣懂了嗎?」杜雲鵬接過女兒送來的水,咕嚕地全吞進了肚子。口水都快說乾了!
「不懂。」楚冰仍然瞪著地上,渾身散發出來的寒氣讓地表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我再說一次——」杜雲鵬的嗓門大了起來:「從官道直走,經過左家村之後……」
「不懂。」楚冰的聲音仍然沒有一點笑意。
「我說最後一次!」他咬著牙根說道,頭上燒起一把怒火——又餓又累的他已經完全不怕這個女子了!
「不懂。」她如果弄得懂,就不會在這裡繞了三天。
「我補充最後一次,如果再聽不懂,你就自個兒飄出這個樹林,再不然你就叫那些斷頭魂、無名屍來替你帶路好了!」杜雲鵬霍地站起身,有著把命豁出去的決心。
楚冰斜眼睨了他一眼。
「你畫那麼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線,誰看得懂。」她聲調未變地說。
「你現在是在侮辱我的畫!」杜雲鵬掄緊了拳頭,管不得冷風在身邊呼呼地吹,他只想把這個女人捉起來檢查一下眼睛
要知道他當年可是連皇上都要巴結求畫的天下第一畫師杜雲鵬,
他氣勢洶洶地伸手指責她——
〔你想幹麼?」楚冰飄向另一邊,皺眉望著他那雙燒紅的眼睛。
她舉起手,搧了煽風——熱!
「你們討論好了嗎?我好餓。」杜少君經過這1陣折騰,眼皮都快垂下來了。她扯扯爹的衣服,脫口說道:
「我們不是要去京城畫牡丹嗎?一塊去啊。」
「不,」
杜雲鵬大叫出聲,無法叫女兒把話吞回,只能恐懼地看著那個黑色身影在瞬間綻出了光采。
他白眼一翻,整個人攤坐在泥土上。
吾命休矣.
第三章
「走慢一點。」
飄著冬雪的夜晚,一個有氣無力的女聲在路上迴響著。
「走慢一點——」
黑衣的纖細身影染上了片片雪花,弱不禁風的姿態彷彿隨時要化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