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烏亮的直髮披洩在如玉的面頰邊,襯得一雙眸子水汪汪地迷人。
不過,這水眸無論是看著他臉上的激動,或者是看著那些幾步外跳腳的三頭六臂,都是一樣的神情。
秋楓兒只知道自己的心口不再發疼,才是最重要的事。
「看著我!」莫騰在她耳邊大吼,激動的手掌狂亂地搖撼她的肩。
她擰起兩道柳眉,因為手腕上的玉鐲正冒出極大的白光。
莫騰見狀,心一驚,猛扯過她的身子入他懷裡。
「我不會讓你走的!」
他重重地將她的身子箝入胸膛,卻無法阻止白色烈光從她的足尖蔓延到她的全身。
——黑嘯天施法了!
——黑嘯天施法了!
當鳥禽的聲音再度進入到她的耳間時,秋楓兒知道自己的元神正在華胥國及男人的心跳間徘徊。
黑嘯天的巫法施行到她身上了嗎?她猜測。
「不!」
男人的大吼聲,讓她分神看了一眼——因而沒注意到自己的身形正在變淡,而那道白光正變成一渦一渦的足下風。
「不許消失!」
他捧住她的臉,手背的血才沾上她的唇,為她的蒼白帶來一抹顏色,她纖弱的身子卻已在瞬間被颶風捲離他的懷抱。
「啊。」秋楓兒悶哼一聲。
悍然的颶風才將她捲回華胥國的柳樹間,馬上又狂暴地將她掃入另一個漩渦急流之中——
她會被黑嘯天的颶風帶到哪裡……
「回來!」
莫騰忿然起身,粗大的掌捕捉不到她的身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空中淡淡淡去……
她走了,再度消失在他的身邊……
「啊!」
小鬼在她消失時,即刻吞咬上他的血肉,他重咬住自己的唇,忍痛不喊出聲——因為不想分神而少看她的影子一眼。
他會找到她——天涯海角!
他會把這些吃肉喝血的怪物全丟入鍛造的火爐中,讓他們也嘗嘗水深火熱的苦!
只要有她在身邊,他相信他將會離苦得樂!
只要找到她!
第二章
「廢物一個!滾出去!」
粗暴斥喝的男聲從石板屋內嚇出一名瘦小的畫師。膽小如鼠的畫師正抱著書具火竄而逃。
「搞什麼鬼!沒見著人就要我憑著那幾句不清不楚的描述畫出一個天仙美女。什麼飄逸清靈!什麼不染俗塵!我看是他在作春秋大夢!」
畫師搖頭晃腦地嘟嚷一番,一雙如豆小眼偷偷瞄了石板屋一眼,方又嘀咕道:
「若真有那種白衣仙子,只怕也被那個野獸男人嚇走了!沒事長那麼高壯是打算頂天不成?還生了那張虎豹惡神似的凶臉,女人不嚇跑才有鬼哩!」嗤嗤亂笑一通。
「門口哪個不怕死的還在鬼叫!」
一陣戾氣吼聲嚇得畫師一陣亂顫亂抖,整個人一分神便跌撞到柳樹堆裡。
見鬼了——人怪!連屋子邊的柳樹都大得嚇人!
畫師手腳並用地掙扎出柳樹的羈絆,偏等他站穩之後,卻發覺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對。門內那張被惡巨人咒罵了千百次的畫作,可是他這輩子最出色的一張哪!
且,銀子還沒拿哪……
石板屋厚重的門板吱地一聲打開,畫師細瘦的身量抖得比風中綠柳還搖曳生姿。
「這是咱爺賞給你的。」
畫師掀開豆子眼,定神一瞧——柳絲絲姑娘正溫柔地朝他微笑。
五錠銀子擺在石頭上。五錠銀子耶!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畫師眼睛放出光亮,連忙打躬作揖了起來:「那張畫作實非在下不盡力,而是你家主人……」
「再叫一聲,我就剁碎你的舌頭給狗吃!」
陰森森的嘶吼,讓畫師抱著銀子就往石屋外的碎石子路衝去。
老天爺!世上怎麼有那麼可怕的男人,大白天的像妖魔現身!
柳絲絲習以為常地歎了口氣,這一年來,爺嚇走的畫師沒有十個也有八、九個了。
她走到西邊的菊花叢,隨手摘了一小把秋菊,才又推門回到石屋。
「爺若再嚇那個小個子一次,他准尿褲子。」江灩灩漾著笑,彎身收拾著那些被爺踢翻的几椅。
柳絲絲將花朵插在爺繪圖的石桌上,感覺到爺抬頭看了那花一眼。
她總覺得爺所描述的白衣女子,神韻是神似秋菊的——爺定然也是這麼認為,否則不會讓人栽上那麼一大片的菊。
「什麼畫魂高手!一堆沒用的糞上!」
莫騰的目光從明雅的秋菊中回過神來,使勁地瞪著手中畫絹上那張盈滿淺淺笑意的女子的臉龐——
畫的這是什麼該死的風塵女迎客姿態!
「她」——不笑!
啪地一聲撕裂畫絹,畫上堪稱清秀卻毫無特色可言的女子立刻首身份離。
「爺,喝茶。」江灩灩遞上一杯降火的百草茶,卻聰明地站到幾步外,以防爺的脾氣波及己身。
爺的個性原就陰晴不定,事情一不如意,便會獰惡如鬼、囂然如魔。橫是爺的五官偏又長得張狂,粗濃雙眉一擰,孩子都不知道嚇哭幾個!
「把這堆廢紙拿去燒掉。」
莫騰的腳掌洩忿地踐踏著最高級的雲紋絹紙,硬是要把那女子的臉踩成髒污一片才甘心。只有「她」,值得襯在這樣的畫絹上!
柳絲絲不無惋惜地彎身撿起細緻的紙片。好可惜哪,這樣一張上好的紙足夠讓一家三口溫飽的。
爺真是太浪費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我就用不得這種好東西嗎?」莫騰一看到柳絲絲不捨的眼神,惡脾氣就冒出了口。
他忿然地搶過紙絹丟到火爐中,順手也把那堆畫師來不及偷偷帶走的天價絲絹全丟到火焰之間!
柳絲絲咬住唇,只能把頭壓得更低。
「爺有著一身絕好技藝,天下人讚美都來不及了,自然有資格用世上最好的東西。」江灩灩一邊向柳絲絲使眼色,一邊擰了條冷手巾,笑意迎人地遞到爺手邊。
都跟著爺十年了,絲絲怎麼還是學不會看臉色?爺厭惡任何人違逆他的意思。
莫騰冷哼一聲,推開江灩灩的手,瞧也不瞧一眼。
「從去年秋末畫到今年夏末,竟沒有一位畫師能畫出夢姑娘嗎?」江灩灩小心翼翼地問道。
「誰許你叫她夢姑娘的!」
莫騰的黑眸惡狠狠地一瞪,室內氣氛頓時凝結。
「灩灩以為她在夢裡出現,所以便如此稱呼,並無惡意。」完了,又說錯話了。
「你的意思是懷疑她根本不存在?」
莫騰一腳踹向檀木椅,猛地將木椅踩成支離破碎,原是靜謐人心的檀香氣味飄散在室內火爆的空氣中,顯得極端怪異。
「爺,您先別火。您說的話,灩灩哪一回懷疑過。」江灩灩低著頭狀似懺悔,心中卻是咒罵了這個姑娘千百回。自從爺夢見了那姑娘之後,脾氣更加爆烈,就連掙錢的鏈刀鍛劍的工藝都荒廢了不少。
「是啊!你們有什麼資格懷疑!你們根本連開口的機會都不該有!十年前賣身給老頭子為奴時,你們就該全變成啞巴的!」
他怨恨老頭用錢換來兩個死心塌地的丫頭!他怨恨老頭在雪地裡救了他!他怨恨老頭發掘了他非凡的工藝才能!
他怨恨老頭走得太快!
「您和老爺都是我們的大恩人。」江濫濫答道。
「還想留著命報恩的話就滾出去!」
「爺……」
「滾!」
「爺,鐵塊沒了,而王老闆恰巧從京城捎了信來,讓你去瞧瞧新運到的荊州鐵,及一些從東上運來的鮫魚皮。」柳絲絲站在門邊小聲地說道。
「鐵塊沒了就沒了!我不去那見鬼的京城!」他隨手將桌上一塊價值不菲的天然硯石摔到火爐裡,揚起一陣灰。
除了發脾氣之外,爺已經半個月沒做過事了。江灩灩與柳絲絲交換了一眼。
江灩灩一咬牙,硬是擠出一張笑臉對他說道:
「賣菜的小蔡子今兒個早上告訴我,京城裡新來了個極有名的畫師……」快過年了,家人還等著她們捎錢買米裁衣哩!可不能讓爺成了窮酸鬼哪!
「那些畫師全都是飯桶!」莫騰的不悅全化為惱聲叫囂,一雙厲眼殺人似的射向火爐中最後一絲紙絹。
沒人能畫出她十分之一的韻致!叫他如何憑著畫去找人!
「小蔡子說的這位畫師可是連皇上都極力在尋找的能人啊!我們可以到京城去尋這位畫師,爺也可以順道至城東的屋子小住一番,順道和王老闆聊聊。」江灩灩
連忙說明道。
「連皇上都找不著的畫師,賣菜的小蔡子居然會知道行蹤,哼!」他嘴唇一撇,不留情地嘲諷。
「小蔡子與那人曾是兒時鄰居,前些時日在官道上偶遇時,那畫師帶著妻女說要到京城走走看看。」
莫騰捉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黧黑的臉色並未和緩多少。
「那個畫師在京城哪裡?」碩挺的鼻翼惱火地掀伏著,氣得是自己的孬種。
「小蔡子只說人在京城。」江濫濫陪著笑臉說道。
「混帳!你以為京城就幾隻螞蟻大小嗎?」
杯子往地上一砸,碎片正好飛刺上柳絲絲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