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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余宛宛

  一向平靜的心湖,怎料被他翻起風波。一切,只因命中注定嗎?

  ☉☉☉

  「秋姑娘,別後可好。」

  宋天遠熱絡地迎上前來,有禮地接過她手上的燈籠。

  她望了他一眼,當成回應。

  「我是特來通知莫騰兄壞消息,讓他自己多加小心的。」

  秋楓兒的沉默,讓宋天遠主動地開口說明道:

  「我在一處林間隱密處小憩之時,意外聽見一群蒙面人正在議論如何取得莫騰兄私藏於木屋的兵器。他們還直指莫騰兄是以妖法煉劍,打算找出莫騰兄使妖法的證據,逼他交出所有兵器!」

  「他是嗎?」秋楓兒的目光移向江灩灩及柳絲絲的一臉驚惶。

  「姑娘莫開玩笑,莫騰兄的手藝精巧,與妖魔之事豈會有所相干。」宋天遠正氣凜然地說道。雖說莫騰太凶霸太惡佞的臉眼,著實讓人難以視之為正常。

  「秋姑娘,借一步說話。」

  柳絲絲輕推著秋楓兒,和江灩灩一同走到石屋外的一角,低語:

  「能否請秋姑娘這幾日夜裡陪在爺身邊,為他掌燈?」

  「你和她呢?」自己向來早眠。

  「爺方才發了好大一頓火,我們怎麼也不敢進門。所以……所以……」柳絲絲吞吞吐吐地說道。

  「爺那麼真心相待,秋姑娘怎能完全置之不理?」江灩灩完全一副瞧好戲的神情。爺夜裡極易動怒……

  「他需要有人為他掌燈,是因為他總不在夜裡睡覺嗎?」秋楓兒問。

  「爺不是不能睡,而是——」柳絲絲的聲音更低了,眼眶也泛起了紅:「爺不敢睡。」

  「不敢?」很難想像莫騰也會有「不敢」之事。

  「爺不敢在晚上睡著,因為夢裡總會出些怪事。」柳絲絲想起爺身上那些傷口,出口之語雖是顫抖,但那樸實的臉龐卻著實誠懇。「因此,爺總在白天休息,但這陣子車馬勞頓,他又掛心於秋姑娘,就算白天也睡不沉。爺不讓我們陪在一旁,我真怕他不小心入了眠,而那些來挑釁的鬼怪又正巧看見,那可就……那可就……」

  秋楓兒頷了下首,懂了。她曾經進入過他的夢魘裡兩次哪!只是她並不知道他竟是夜夜要受到那樣的折磨。

  「我試著不讓他入睡便是,勞你為我送來一壺濃茶。」秋楓兒說道。

  「謝秋姑娘!」柳絲絲喜色滿面。

  秋楓兒推開冰冷的石門,才瞧見莫騰的背影,心口立刻一凜。

  「再給我一杯養心湯吧。」她回頭輕聲說道,白衣翩然閃入屋內。

  「滾!」

  莫騰沒回頭,驚人、魁梧的後背僵直地一如石板。

  石門緩緩地合上,發出一道悶聲撞擊的聲音。

  他悍猛地回頭,卻看到她娉婷而立於門邊。

  他頰邊的肌肉攣動了下,出口咒罵了幾聲後,忿然轉過身,怒不可遏地將手上的鐵鎚往熔爐上一扔。

  她舉步朝他走去,卻被足下發熱的石地板給驚駭了一下。

  「地是熱的。」雖是脫口而出的話,聲調仍是徐緩。

  莫騰斜側過頭,看著她就這麼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像個飛入尋常人家的白色仙子,他心中又是想疼愛、又是惱火她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姿態,剛毅面容上自然又是一番天人交戰。

  「那是地炕。」他指著熔爐的下方,粗聲說道。

  「嗯。」

  她低頭一瞧,發現熔爐下方燒炭的地方正與一處石板相接,熔爐及炭火的熱便依著石板傳散熱度的特性,將熱度傳散了整片石板地。

  難怪地踩起來是溫熱的。

  「鼎不在這裡!你來這裡做什麼!」他放聲大吼,以示其心情之壞。他不許她再干擾他!「陪你。」一句簡短的回答,讓莫騰攪拌熔爐的大掌顯些被噴起的鐵液燙著。

  他狼狽地抽回手,狠狠瞪她一眼:

  「別想在我面前耍心機。」唇角嚴厲的線條鬆懈了一分。

  她聽而未聞地拭了下已泌出輕汗的前額,逕自走上離他最近的榻邊坐下。

  莫騰不愛改變,這處石屋屋內的佈置和京城那兒完全相同,她甚至可以猜測到在屋子的西邊定然也有一片菊田,如同那座京城角落的石屋。

  莫騰皺眉,注視著她旁若無人的一舉一動。

  心,確確實實地被擾亂了,但自小被離棄而生的孤倨性子卻不容得他如此輕易相信他人。

  「你以為牛郎真會將織女的羽衣交還給她嗎?」他聽見自己譏誚的聲音伴著鐵液即將沸騰的鼓動聲波說道。

  「我不懂你為什麼老提這兩個人,和我有關嗎?」她推開窗戶一隅,讓秋風透進。

  「我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個舉動,都和你有關係!」他粗獷的頰被熔爐偎熱,大掌下的巨杓舀起火熱鐵液注入他親手打製的鐵模之中。

  嗤——滋——

  鐵漿高熱的熱嗤聲散佈在屋內,他的耳朵等待的是另一種聲音。

  「你不該總是生氣。」別開眼,也沒和他爭,只盼他能體會不動怒的修為。

  「沒人要你來惹火我!」

  他怒火勃發的臉,狀似攻擊外來生人的野獸。

  莫騰脫下上半身衣物,往地上一扔,肌理分明的軀體上佈滿了深深淺淺的無數長疤,像無數的爬蟲寄生其上。

  秋楓兒不經意地抬頭看他,卻為他身上那錯縱複雜的傷口而震撼!一個人要受多少的苦,才能忍受這些?

  當她的腦中閃過這個疑問時,她只是眼睜睜地盯著他的體無完膚,沒注意到自己的指尖已不自覺地掐住了衣袖。

  「沒看過被鬼怪嚙咬過的身體吧!」他蓄意挑釁地等待她的眼眸與他對上。

  秋楓兒的口輕歎了一聲——一聲連她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歎息——望向他的水眸象秋日最怡人的一道風,輕拂過他的身上。

  「現在看過了。我不會再讓你睡著的。」她說。

  莫騰狼狽地倉促回過身,逼迫自己若無其事地用鐵鎚重重擊打那成形的鐵塊,那粗實的手臂雖有些顫抖,卻只有他知道那所代表的意思。

  金鐵之聲在屋內鏗鏘迴響著,他為淘去鐵塊中那多餘的粗濁材質,掌下的鐵鎚反覆不停地敲打著。當鋼鐵在敲打問達到他所要求的純黑如鏡的程度時,他的眼中進出光采,旋即將鋼鐵飛快淬入冷水之間。

  他全神貫注於手中那塊即將成為劍刀的鋼鐵,渾然未覺秋楓兒此時已被他身上的異象所驚駭。

  秋楓兒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那無數的妖火開始聚集在他的週身百骸,螢綠色的鬼光罩住他的頭頸形成一個又一個的詭異鬼首——

  鬼首,惡眉、青眼、血紅大嘴,兩顆露出的長牙森白地嚇人。

  全神投入的莫騰,半側過臉龐在她的視線中,秋楓兒心一驚,竟發覺他的臉龐正在與妖魔同化。

  咚——咚——敲鐵聲再度響起。

  修飾出刀胚之後,莫騰舉起銼刀,帶著嗜血的笑容割銼出劍脊上的血槽,全然不知青色妖光已順著他的胳膊攀上了那尚未成型的劍鋒。

  「你——」她開口想喚他。

  著迷的莫騰聽而未聞,一逕低頭琢磨著手中的長劍,而妖魔也就順勢爬佔了他的身軀。

  難怪他不敢睡!秋楓兒沉吟。

  一個鬆懈,他便要掉入妖魔虎視眈眈的眾多利口尖牙之間。

  他極陰的人氣被妖魔所喜,而他則在不知不覺間運用妖魔的殺氣來助長他鑄劍的劍氣;然則,他愈是與妖魔不離,他身上的陰氣也就反增不減,他也就越發無法有一張正常人的臉。

  一柄泛著青藍殺氣的長劍在秋楓兒的注視下約莫成型,他吐出一口長氣,唇邊浮出一個極煞詭笑。

  陡地,他倒臥在熔爐邊,人事不省,

  鬼面血唇大嘴一張,便將他的身形籠在其間。

  秋楓兒倏站起身,快步朝他奔走過去,他沉穩的呼息聲已開始轉變成低嚎呻吟,才平靜的面容再度扭曲。

  她避開鬼面邪惑的妖眼,發冷的手緊握住莫騰的手,還未開口喚醒他,她額上的紅菱玉卻冒出斗大灼光,逼得她閉上了眼。

  吱——一股腥味衝過她的鼻尖。

  她睜開眼,已不見任何鬼影在石屋之中,心亂稍緩,也就略鬆開他的手……

  豈知,不過是一個眨眼的時間,鬼面又再度在他身後朦朧成形。

  下遑多想,她堅定地握上他的大掌,包裹得極緊極緊。

  她額上的紅菱玉徐徐地放射出柔和的紅光,來不及成形的鬼面在她的身旁滑了一圈,尖嘯著離開。

  沒事了——她清亮的眼仔細地看過屋內的每個角落之後,放下了心。

  她額上的紅菱玉亦黯淡了光采,如同一塊飾額的尋常美玉。

  「多虧了你。」她單手撫過紅菱玉,目光卻凝望著睡臥在她身邊的男子。

  幾時見過莫騰這般靜謐的神態?

  當他內心的獸安憩時,他下抿的唇角,竟似有著數千數百不為人知的無奈與落寞;而戾氣不再的臉上,只顯得疲累異常,與……孤單。

  左手手掌傳來些許微痛,秋楓兒定神一瞧,才察覺在不知不覺間,他的右手已反客為主將她握得極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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