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說這些是為了什麼了?為我自己脫罪嗎?或者是我在向你告解?誤會你的這件事我不曾告訴過任何人。我是一個可恥的丈夫,竟然不信任我自己的妻子!」
米達夫無力地垂下肩膀,對著地板歎了口氣:
「知道真相後,我沒有馬上趕到台灣接你,我想我們彼此都需要一點時間。另一方面,我也想把美國這邊的事業做一番整頓,如此我才能全心地留在台灣和你重新開始。不過,我雇了私家偵探觀察你的一切,你的一舉一動我不曾放手過。你交過幾個男朋友,卻不和他們有太深入的交往。我傷你很深,對嗎?」
玻璃窗外的護士輕敲了下窗,引起米達夫的注意。
「時間到了。」
護士指指牆上的鐘。經常破例讓米先生在裡頭多待幾分鐘,因為他對妻子的愛讓人不忍心分離他們。
「會客時間到了,我該走了。我爸媽今天下午到台灣了,他們想來看看你。上個月我和媽媽談過之後,她已經知道我的心意。為了她的孫子,她現在可能比任何人都還捨不得你。」
彎身在她額心印下一吻,他站起身——
「我走了,去接爸媽,晚上再來看你。佩藍和明蓉晚上也都會進來和你說說話。你高興嗎?好好休息吧,我愛你。」
他沉重的腳步聲遠離了病房,床上的人卻微微張開了唇——
——別——走——
巫靖雅混沌的腦子裡浮現一個個問號,壓得她的眉鬢疼痛不已。
米達夫為什麼總在離開她?
心好痛——就像離婚後剛回到台灣的那段時間一樣地痛。
她想睜開眼睛——
緊蹙的雙眼努力地想抬高眼皮,沉沉的睡意卻一波波地壓上她。
好奇怪——離婚後她開始失眠,現在卻為什麼一直想睡覺呢?
也許是該好好睡一覺了,那些關於離婚後的事件也許都是個夢……。
* * *
六個月前
「痛!」
巫靖雅哀叫了一聲,掙扎著從床上起身,拿了一瓶水咕嚕咕嚕地喝完了大半瓶。
昨天不該和陸迅喝那麼多酒的!
她把瓶子往地上一扔,把臉又埋回枕頭裡,陣陣的抽痛像是來自鬢邊,又像是從眼窩處發出的麻刺感。
睡覺、睡覺、睡覺……
她的唇不斷地催眠著自己。窗口的陽光還未亮到刺眼,不過是六點多的光景吧?她昨晚喝酒喝到三點多耶!
在床枕間蠕動了好半天,她放棄了再度入睡的念頭。
把手伸到一旁的桌頭櫃,抓到了一包煙和打火機。在她還沒坐起身之前,煙草燃燒的味道就已經在密閉的房間裡漫了開來。
在不扯到頭部的狀況下,巫靖雅緩緩地讓自己靠向床頭。昨夜一襲的黑色露肩軟衫,在她一夜的輾轉反側下,早成了酸菜乾一團。
她的日子過得很荒唐,她知道。
如果夜夜笙歌可以麻痺痛苦、如果酒精可以遺忘一切、如果尼古丁可以讓她拋開過去——
那麼她該是全世界最快樂的人!
吞雲吐霧完,她走到化妝鏡前沾了些卸妝乳液,呆呆望著鏡中那張描繪精緻的臉龐,慢慢地抹去了所有色彩。
她的唇不再艷紅、她的睫毛不再炫藍、她的臉龐少了粉底的潤色……。
巫靖雅扶著桌子打量著自己——她看起來像個女鬼,一個臉色慘白的冤屈鬼。
「你這個大笨蛋!如果那麼在乎他,他去加拿大的時候,就應該乖乖待在家裡打理好一切等他回來,而不是他前腳一出,你後腳就跑去南美洲逍遙自在了!」
她一腳踢開腳邊一隻空煙盒,然後對著空煙盒瓶狂亂地大笑了數聲。
「你如果會收拾屋子,做個他心目中的理想妻子,你們當初就不會吵架了!他不過是順著你的意,把你要的離婚協議給了你,你有什麼好抱怨的!」
巫靖雅揉著她的頭,氣呼呼地走到浴室,把自己整個人送到蓮蓬頭底下。
嘩然水聲中,依稀傳來她含糊不清的咒罵——
「讓我一下會怎樣嗎?我不改,他不會改嗎?他最好識相一點,別到台灣來發展,否則讓我遇到他,可有他好看的!」
最後一句的語調中,有著掩不住的落寞。
要她承認她不值得他爭取的這個事實——很難。
「去你的陸迅!」她突然詛咒了一聲。
她已經和米達夫離婚一年了,已經很久不去想起他了,夢中除外。要不是昨兒個聽了陸迅吐了一肚子的愛情苦水,她又怎麼會再想起那些前塵舊事呢?
一個留長髮的另類提琴家,竟會喜歡上她家清清雅雅的靜媛。
月老的紅線有時也未免拉得太奇怪!陸迅和巫靜媛?她和米達夫……。
拿了浴袍裹住自己,拔掉了眼眶中開始有些作疼的日拋式隱型眼鏡,隨手往垃圾桶一丟。
眼前於是開始朦朧。
「也許台灣的月老該換人做做了,平均三點四對中就有一對離婚,真慘啊!」她走回臥室中,空曠的房間內有著她說話的回音。
花了一些工夫,才在一堆書上找到她的眼鏡。眼鏡才架上鼻樑,她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向床頭櫃最下層的抽屜,拿出那張她一直沒有丟棄的結婚照。
身著休閒裝的米達夫從她身後擁抱住她,他雅致的眼眸沒有望向鏡頭,他所有的視線全專注在她臉上。
最愛他凝視她時,那種幾乎想將她疼入心扉中的那種深情。
這是他們那年回台灣宴客時,她拉著他去拍的照片。兩人放大的照片至今仍被掛在婚紗店的櫥窗裡當宣傳,他們卻己離婚了一年!
去!巫靖雅把照片丟到床上。在歎了一口氣後,又把照片小心地收回抽屜裡。
思念——這種情緒偶一為之就可以了。沒有他的日子,生活還是要過的。
寫小說去吧,至少小說中的愛情比現實中的愛情容易掌控。
而且不會受傷。她捧著宿醉的頭坐到電腦前,開始她的愛情故事……。
* * *
「靖雅,陪我跳舞。」
陸迅像旋風一般地攬著巫靖雅的腰,進了舞池。
「陸迅,我身上的衣料禁不起你這樣的折騰。」
巫靖雅連忙護住她低胸無肩的紅色禮服。
「我快煩死了!」
陸迅微卷的長髮紮成馬尾披在身後,狂野性感的藍眼珠上則有著兩道掙扎的眉。
「怎麼了?巫靜媛還是不願意跟你走?」她同情地拍拍他的背。
陸迅是世界知名的大提琴演奏家,蘊滿了感性的樂音及高超的演奏技巧,加上狂野不羈的外表,讓他遊走在古典與流行之間,成為無數女人與愛樂者心目中的黑馬王子。
「那女人還是那句老話,她說她是她媽媽唯一的希望,她不能跟我在一起。難道要我改變形象,當個什麼企業家嗎?我快離開了耶!」
挽住巫靖雅的腰,陸迅壓低聲音訴說著他的心慌意亂。
「如果你確定兩個人是相愛的,那麼你在國外、她留在台灣又有何妨呢?」
巫靖雅點點頭,和一些熟人打招呼。
這是場慈善募款舞會,她代表爸爸來參加,而陸迅則是主辦單位特別邀請的貴賓,而連繫他們的那個巫靜媛——
沒有來。
「我要她在我身邊。」
陸迅不高興地抿著唇,像個不悅的孩子。
巫靖雅笑著敲了下他的額頭,這個一帆風順的傢伙總算踢到鐵板了!
陸迅環著她的腰,在一個旋轉時避開了數台相機。
「你這幾天老拉著我跳舞,我的名聲可大了!」
巫靖雅紅色的裙擺微揚在陸迅黑色的牛仔褲上,看在眾人眼裡,煞是親密。
「你知道巫靜媛不喜歡這種公開場合,而且還警告我不准讓任何媒體知道我和她的戀情。」
「你不要老苦著一張臉啦!靜媛又沒有說她不愛你,對不對?」
「她怎麼可能不愛我!」他昂起下顎,自大得很。
「沙文豬。」巫靖雅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踩了下他的腳板。
「我是嘴巴說說而已,我就是太擔心才會老捉著你啼啼咕咕啊!我害怕我這一走,她立刻就嫁給了別人,那我會瘋掉的!」
陸迅的眉愈皺愈緊。
「你們兩個姊妹個性怎麼這麼南轅北轍啊!如果巫靜媛有你一半的灑脫,她的日子會過得快樂很多。」
「我灑脫?!」巫靖雅一楊頭,笑了起來。
她如果灑脫,就不會需要靠安眠藥過日子了,她只是看起來灑脫!
『灑脫是不是你的保護色我不清楚,但你是獨立而果斷的,而巫靜媛就比較優柔寡斷了。」
「她如果像我,你就不會愛上她了。你不就是喜歡靜媛那種處處為別人著想的善良嗎?」
「聰明!」
陸迅捏了下她的鼻端——
「你覺得我把她灌醉然後再綁她去結婚怎麼樣?你不要笑得那麼詭異!我承認我這一招抄自你前夫的橋段啦!」
「不成啦!靜媛根本不喝酒,何況她防你防得緊,肯不肯跟你出去都還是個問題!她固執起來可是比我還厲害的!」
巫靖雅隨著音樂晃動身子,卻總覺得有種芒刺在背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