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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余宛宛

  「你會離開多久?一個月?兩個月?半年?」

  「兩、三個月吧。你知道我有一場巡迴演出,而且我想練新舞。」她現在的激烈情感足夠把「火鳥」跳成功。

  她看著他,盡量不想去那些失落。

  龔允中低吼了一聲,近乎粗暴地把她扣進懷中,像是想將她嵌入身體一樣。他喘息的低語:

  「那麼長的時間──」

  還不及傾訴更多思念的話,他的行動電話就打擾了室內的寧靜。

  只有家人和幾個親密的朋友知道他的電話號碼,因此不能不接。

  「我是龔允中。」他低沉地說。

  「你把龔媽媽的項練送給她了,對不對?」

  「伊稜!」龔允中驚訝地看了寧寧一眼,臉色開始鐵青,伊稜聽起來不對勁。

  「你把龔媽媽的項練送給她了……?」電話中的聲音是極度虛弱的。

  「你怎麼了?不許胡思亂想!」

  「我死了,你會記得我一輩子嗎?」

  龔允中霍然站起身,拿起旅館的另一支電話撥給柳文輝。

  「你為什麼不說話?我要聽你的聲音──允中,我的手好痛!」

  龔允中倒抽了一口氣,拚命祈禱伊稜不要又做出傻事來。柳伯伯快接電話啊!

  華寧寧站在他身旁,替他拿著另一支話筒。

  「伊稜,你前幾天不是說想去旅行嗎?你想去哪裡?」他安撫地說道。

  「要去哪裡?去歐洲。不,去日本好了。」她說話的氣息愈來愈弱。

  「喂,我是柳文輝。」柳文輝疲累的聲音傳出話筒。

  龔允中摀住了另一邊的話筒,快速地對著柳文輝說:「柳伯伯,我是允中。伊稜好像又自殺了!你快去她房間看看!我馬上就到!」

  華寧寧愣在他身旁,不明白命運為什麼要這樣地擺弄他們──

  第十章

  一年多以後。

  「洪迅的案件查得如何?」龔啟允坐在書桌前問道。

  拋棄柳伊稜的洪迅最近被控為商業間諜。他跳槽到另一間公司時,將原來公司的機密技術一併盜賣至新公司。

  「資料都收集全了,證詞也很完整,他這回鐵定要在裡頭待上一段時間。」不會低於十年,龔允中並不掩飾唇邊的厭惡。

  「不要太趕盡殺絕。」

  「我知道。」

  「伊稜那孩子也病了一年多了。可憐了文輝,就這麼一個女兒。」龔啟允搖搖頭。

  看著父親,龔允中乍然開口說道:「我從不曾愛過伊稜。」

  半個小時前,盧凱立的一通電話,讓他對自己與寧寧及伊稜之間這種滯礙的情形感到厭煩。

  或者該說是恐懼,恐懼失去華寧寧。

  華寧寧現在人在台灣,而他卻完全不知情。

  「我知道。但是總不能棄著伊稜不管,否則大家會怎麼看我們龔家。你最近帶杜亞芙回來的事情已經鬧得風風雨雨了,我不希望再傳出任何敗德壞俗的新聞出來。」

  「別人的看法那麼重要嗎?亞芙在婚前就是我的好朋友,現在也依然是。」

  父子對看,嚴厲的老眼對上一雙執著的黑眸。

  他知道這一年多來兒子變了許多,應對進退依舊合宜,然而處事時卻多了分堅持,不再是那個永遠妥善的好好先生。

  「你知道你們三個兄弟裡我一向最看重你。」

  「我知道,所以我之前的三十多年是為你和媽媽而活的。」龔允中臉上的線條緊繃異常。

  「你可以過自己的生活。」龔歆允拉開抽屜,拿出雪茄。他心煩意亂時需要一些尼古丁。

  「我沒有辦法把心劃成兩個部分。一部分中規中矩,一部分隨心所欲。」

  「你想怎麼樣?」

  「不高興時不必虛偽的笑,厭惡時不必客套的應酬。」

  「這就是社會。」龔啟允吸了口雪茄,辛辣的味道在室內漫開。「我只是希望你行為合宜,不要像廷山一樣娶個酒家女。」

  「葉芸是因為不得已才入酒家討生活的。你不需要用你的成見來批判她。她聰明、善良而且和廷山情投意台,這樣就夠了。」龔允中清朗的眉眼執拗地看著父親。

  「怎麼可以不在乎成見!我們活在社會裡。」龔啟允濃眉緊蹙。

  「成見是人造成的,而社會是人創造出來過生活的,自我的感覺才是最重要的。」龔允中與父親對視著,兩人的表情都不平和。

  「不用說那麼多廢話,你想不管伊稜,是不是因為你有其他女人了?」龔啟允惱火。

  龔允中站在父親的辦公桌前與父親的白髮怒焰相對。

  三十多年都這樣過了,他為什麼要開口反駁?

  「我猜對了嗎?你有其他女人了!」龔啟允一拍桌子,緊盯著他。

  「如果她不是你喜歡的人,我也不會放棄。我會找機會和柳伯伯談談,我對伊稜有責任,卻不想因此而賠上一生。」

  「希一或廷山看過她嗎?」

  「沒有。在不能給她一個正式的定位前,我誰都沒有說。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龔允中口氣十分堅決:「從小到大,我一直依著你的標準過日子,從今以後,我要過自己的生活。」

  說完了想說的話,他轉身走向大門。

  「帶那個女人回來。」

  「你會看到的,在大哥和蘭祺的婚禮上。」龔允中站在門邊說道。

  在門扉即將闔上時,龔啟允乍然開口:「你不考法官了嗎?」

  「不了。我一直想做什麼,你知道嗎?」

  龔啟允不言。孩子全依他的願做了律師,似乎是件理所當然的事。三個兒子都聰明,也都十分順理成章地當上律師。然而他們想做什麼?

  他不知道。

  龔允中看著父親,沒有絲毫的責怪之意。「我想教書,也許當我有更多實際經驗後,我會接受學校的聘書。我喜歡平和的師生交流,而不是法庭中緊張的對峙。」

  「希一離婚離得突然、廷山帶個風月場所的女人,你又砸了一堆什麼自我實現的鬼話給我!決定了一切,再把結果丟給我,就是你們三兄弟的做事態度嗎?」龔啟允大口吸菸,背過身不看兒子。

  兒子為什麼要反抗他?

  「你不也是如此對待我們嗎?我們從沒想過法律之外的科系,因為你決定了一切。」

  龔允中平心靜氣地說完所有的話,果斷地關上了門。

  這一年多來,他瞭解到──所有的個性都是出於他的心,他該是任何情緒的主宰,他是唯一的龔允中。

  他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該和允中聯絡嗎?

  華寧寧走在人行道上,看著腳下的紅磚。

  其實昨天就回來了,只是不想打電話給他。這一年多來,都在國外見面,她是不曾再踏上台灣的土地了。

  在異國他鄉,現實離得比較遠。

  另一個「龔允中」是不曾出現過了,因為心理醫師的治療有效,或者如盧凱立所猜測的,她和允中的分開不會刺激到「他」,也或者允中這一年來自我調適得非常地成功……

  沒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不過自從她出國後,海盜的確就消失了。

  在她的沉思之間,轉角的一輛機車勾住了她的裙擺。她把幾分鐘前剛買的雜誌放到機車坐墊上,低頭正想解開裙擺時,眼角卻盯住封面的標題──

  名律師龔允中與航界名人之妻杜亞芙之不倫之戀?

  「?」印成鉛字只有一個點,卻可以讓人痛苦許久。

  猶記一年多前,她第一次向龔允中邀舞時,杜亞芙正是龔允中的伴。杜亞芙不是容易讓人遺忘的女人。

  人在生病中會特別脆弱嗎?在醫生尚未對她的腿傷下定論之前,她對於這種八卦雜誌的報導,只會置之一笑吧?華寧寧拿起雜誌,腳步急促地向前。飯店就在下個轉角,她想回房打電話──

  問問他,為什麼不曾和她提過杜亞芙。

  「寧寧。」

  她倏地抬起頭,望著站在她面前的人。

  龔允中還是海盜?

  龔允中敞開著衣領,氣息仍因跑步而微喘,平素優雅冷靜的長型眼瞳有著外露的狂放。

  他,是龔允中,但又不像龔允中。

  「回來為什麼沒告訴我?」他捉住她的肩膀。

  「我……。」華寧寧猶豫了會,卻還是明白地告訴他她昨天的心情:

  「我不想打。」

  打了電話,好像是想把自己的痛苦全丟到他身上一樣,雖然她的確是因為想見他才搭機回國的。

  她的視線流連在他臉龐上。

  龔允中的眉頭蹙起,臉孔中有著壓抑的神色;他知道她不愛在舞台外的地方引起注意。「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回來了?」他重複地問。

  「我為什麼要說?你也不見得什麼事都告訴我啊。」她握緊手中的雜誌。

  「你是什麼意思?」他的聲量加大,手也不自覺地握痛了她。

  「我們半年沒見面了!你不愛用電話聯絡,像個吉普賽人一樣地行蹤不定。這六個月裡,除了一、兩張明信片外,你音訊全無。你曾經想過我在這裡的心情嗎?要我告訴你什麼?從來都是你主動聯絡我的。」

  龔允中毫不保留地說出心中的話,將他思念已久的容顏愈拉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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