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最大缺點就是只憑眼前的真相而妄下斷語。」他嗤笑。萬不肯承認他輕視的口氣傷了人。
她牙一咬又問道:「可......那個女人,不是說王小明化成灰她都會認得嗎?」
「那也得看在什麼距離外認的。警方有可能誤導被告指認我的當事人。」向後靠向椅背,他交叉著十指成尖頂,推了推眼鏡等著她的回答。
「這倒也有可能。」她爽快地承認自己一面倒的粗率。
他有些驚諤。原以為她會和他爭議一番,如同其他人一般。沒有人會心甘情願承認自己的錯誤,那等於是把自己的無用暴露在別人面前。
「你幹麼那樣看我?我不是隨便就和人吵架的那種人。」她邊說邊憨憨地笑了起來。「雖然我每次都和你不歡而散,不過,我還是知道一件事情從不同角度來看,會有不同的結論。很多事,沒有所謂的對與錯。」
「很高興你想通了。」他盯住她的眼,意有所指地說著。
他的話讓她呆楞在原地。對啊,既然知道事情從不同觀點看,會有不同的感想,又為何如此執著於他惡意忽略子謙的這個觀點呢?他或許有著不為人知的苦衷,才會對自己兒子如此不屑理會。
「我下回會試著不去插手你和子謙之間,你有你的立場。」話才出口,她立即又改了口,「只是,對我來說會有點難。我從小沒有爸爸媽媽,雖然有院長和很多的兄弟姊妹,但還是有些遺憾沒有享受過那種有爸媽呵護的感受。所以,看著你和子謙的關係,我總是乾著急,因為孩子還是需要愛的——對你而言,很難做到嗎?」
「你頗有當律師的天分,話饒來繞去卻總是會繞回原來的目標、主題上。」他避開了她的問題,卻再沒有尖銳的相對。
她坦誠而誠實得讓他發不了火,而她張著大眼與那張純真的臉龐望著他時,他的心其實比任何時刻都容易來得平靜。只要她不提起一些惹人心煩的問題,他必須承認他的心受她吸引。如何忍心撕毀她的善良呢?怎會有過報復的念頭呢?他望著她,讓曾有的惡意隨風散去、消逝無影。
「好了,不談這個了。」沒有結論的吵架,她真是吵怕了。「你如果有心要去改善父子關係,我一句話也不必多囉嗦,你如果還另有隱情,那麼我即使和你爭辯到頭破血流,還是不會有定案的。現在,談談你對王小明這個案件的心得和發生經過吧。」
龍蘭棋的精明盡數回到眼中,而說話的口氣卻是溫和的。
「那天王小明回家吃飯,把車停回家門外兩個多小時後,當他再出門時,卻發現他的車己換了另一個停放地點。他知道車子被動過了,但是因為失而復得,所以並沒有報警,認為車子找回來也算好運了。但是,幾個小時後,警方找上了他,因為受害者指認了他的車牌號碼。」
她在椅子上屈起有些發寒的腳,卻赫然發現自己是赤著腳、沒有穿鞋的。不能怪她啊,她上一刻還在床上睡得好好的,哪有人穿鞋睡覺嘛。
隨她的動作看了眼她,他站了起來,把自己椅背上的外套披到她的肩上。「披著。」
「謝謝。」她朝他笑了笑,將他的溫暖及屬於他的氣息攏了一身心,正隨著他而柔軟的悸動著,一種屬戀愛的敏感觸覺。「他家裡沒有人可以幫他作證嗎?
「親人的作證可以不予采證,而且他住的那個地區大雜燴似的,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來來去去。最糟的是,被害人一口認定他就是意圖對她進行非禮的那一個人。」
「為什麼?如果不是王小明做的案,她會指認錯嗎?也許有可能。」她自言自言地說著。「情緒不穩定時,會造成誤認。而且就像你講的,也許是距離過遠,讓她錯認。但是,你為什麼那麼肯定王小明是清白的?她十足疑問地瞅著他。
「我和警官談過。近來的確有幾起和這種手法相同的計程車犯案事件——偷了車子犯罪後,又把車子歸回。一般而言,司機看到失而復得的車子回來,很少報警,通常是自認倒楣而已。先前幾位被控告的計程車司機,皆因為與被害人體內精液的DNA的比對不符,無罪釋放。但是這次王小明是被指控為強暴未遂,所以根本無從比對。」
「可是被害人為什麼如此確定地指證王小明?龍蘭祺動了動身子,有些不解的茫然。
「受害人從嫌疑犯中認出真兇的比例是十比一。也就是說,他們錯認的機率大於正確的機率。再加上被害人是在案發後不到二十四小時指認王小明的,情緒上或許有不穩定的地方。何況,警方根據以往被害者的描述中,規納出這個計程車之狼的長相——長型臉、瘦高而有些黝黑,與王小明圓臉、矮胖的身材完全不符合。」他皺起了眉。「因為疑點太多,所以我和辦案的警官皆認為他的案件有轉目的餘地。」
「你相信他無罪,所以才接這個案子?她想起龔家事務所的接件原則——良心。
「如果我認為他是有罪的,我就不會接這個案子,我不會因為他妻子的跪拜、不會因為他有個唐氏症的孩子而濫用我的同情心。」
「對。」她從他的外套伸出手,用力地拍了下他的手臂,以表大力的認同。「如果你幫了一個不對的當事人,那誰來同情那個可憐的受害人呢?何況你火力那麼強大,可不能隨便亂發射,以免無辜的人遭殃。這就是我欣賞你的原因。」
龔希一握住她的手,摩揉著使其溫熱,嘴角卻似笑非笑地半揚起。她褒獎人的話聽來怎麼有些怪異?
他彎著身為她攏了攏發。
她屏住了呼息,在他如此不經意的接觸之間,感受到了他的呵護。抬起眼與他相對,幾乎是貪婪地想自他的眼中找到一絲絲的在乎。
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代表了她的甜蜜。他的眼瞳之中仍是高深莫測的,但嘴角的那一抹別有含意的獎,卻讓她的臉發起熱來。沒有人會在談到案件時,笑得如此曖昧。
輕輕地、慢慢地,她伸出了手抱住了他的手臂,將身子全倚向他。
「你確定嗎?」他伸出手抬起她的下頷,食指滑過方才流連過的櫻唇與那忽隱忽現的逗人酒窩。沒見過誰的唇在未施唇彩之前,還這麼兀自嬌艷的。
「你確定嗎?」她半跪起身,握住了他的手。
他將她擁入懷中,低頭攫住她的唇,讓那對過於黑白分明的澄清眼珠在纏綿中緩緩地闔上。
除了自己受她吸引的衝動外,他根本就不確定自己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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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快點。」左手壓著自己的草帽,右手拉著子謙,龍蘭祺的笑容在陽光下是美麗奪人的。
「小心一點,不是才剛跌了一跤嗎?」剛停完車的龔希一,走到她的左側,口氣帶著責備,面容卻是和緩的。
冬日中的艷陽,在灼熱之外,多了幾分暖人心扉的溫煦。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屬於家人的星期天,該是這樣度過的。
「愛彌兒」的聖涎慶祝會是一連串的活動——從白天的園遊會到夜間的晚會表演,家長和孩子可以在穿梭著聖誕老人、卡通人物的園中,享受節慶的熱鬧氣氛。會場懸掛的聖誕紅花圈順著草皮兩邊的攤位延展成一長串的歡樂。
「好漂亮,財力雄厚果然氣勢不凡。」龔蘭祺左顧古盼地看著發放汽球的小天使們在園中穿梭。「以前′新光′的聖誕節就是把大家做的剪紙掛在外頭的每一顆樹上,紅紅綠綠的紙常被風吹破、吹亂,可是還是覺得好漂亮。而且在那天晚上,我們每個人都可以點一支蠟燭,整個房間都被燭光映得好像夢境一樣,所以,我一直好喜歡聖誕節,因為它讓人感覺到冬日是暖烘烘的,也讓人覺得世界是很美好的。」
龔希一伸手攬住了她的腰,一如過去幾天的將她攏靠在自己身旁。愈來愈習慣有她在身旁的日子,習慣透過她充滿熱惰的聲調去重新發掘一些新的事物。現實中的一切,在她的陪伴中,不再是那麼地千篇一律。
「爸爸,我們晚上......可以來看表演嗎?」子謙用期望的眼神看著龔希一。
他伸出手為孩子撥掉一片頭上的落葉。「可以。」
這也是另一項他生命中的大改變吧?接受子謙,開始治療那道在他心中深割而入的傷口。
她和子謙也沒有血緣關係,卻能無條件地去愛護、關懷這個孩子。他不認為自己會有她那種包容的胸襟,但至少可以多少為子謙付出一些吧,起碼這孩子冠的是他的姓,渴望的也不過是他些微的在乎。真正想通用「全心」去愛孩子要多少時間,他並不知道,但他的確努力朝孩子伸出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