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駐守營區外的士兵點點頭,她沒過分在意他好奇且專注的目光。打從那天自龍沐勳家返回後,她臉上奇跡似消失的慳記早已成為一道熱門的話題。
因為李伯瞵的命今,她仍舊著男裝、依然當自己還是個啞子;而關於胎記的問題,將軍都不說話了,怎有人敢多嘴。
雖如此,那些對她面貌的注視,在近來早已成她活動不自由的另一種壓力。李伯瞵不管那些輩短流長,硬將她留在身邊;而那些士兵的注視更成了他找尋她的最佳眼線。不論她走多遠,李伯瞵一聲呼喚,總有人很快地找到她。
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她低下身,撥弄著路間開放的不知名小花。不想承受士兵猜疑的眼光,所以她受到營區外走走;而乖乖地待在營帳內,與他相對更是種無言的折磨。
他沒在營帳中再與她發生親密行為,卻總在沐浴時要她伺侍著,一雙眼窺伺她粗手笨腳地為他清洗身子;夜夜陪伴他的仍是營妓中的那些女子。他想藉此告訴她,她不是他唯一的女人嗎?
她苦笑著撫摸花朵的瓣葉──他還有個年輕、可人的未過門妻子紫華,她怎敢想自己是他的唯一呢?
「水兒。」一記熟悉的呼喚來自於她左方。
柳子容驚嚇地往左邊的樹林望去,見著一襲衣衫消失在樹林間。她屏著氣息,腳步卻忍不住加快。跑到樹林的入口,她在樹蔭間張望著。
「子容。」一雙手拉住了左顧右盼的她,閃身到一顆大榕樹之後。
「曲大哥,真的是你」她不敢置信地伸手碰觸著他,喜悅化成了眼中的水光。「你瘦了好多。」
「你也是。」曲步瀛握住她的雙手,斯文細長的臉龐上如今有著滄桑的痕跡,曾經素淨的面容也多了幾道傷痕。「你還好嗎?那天見你臉上有個胎疤,今兒個怎麼不見了?」
柳子容輕喊了一聲,在曲步瀛溫柔的問話中撲向他的懷中。「曲大哥為什麼要我們到軍中?你為什麼不早些出現?」
曲步瀛僵住身子,因為她突如其來的舉動。「發生什麼事了?」他輕擁著她,拍著她的背,遲疑了會終是開了口。「你怎麼會在李伯瞵身邊?他……知道你是女子嗎?」
她咬住自己的唇,收去那一聲哽咽。也許一切都是命定吧「因為我識字,所以他收了我當小廝,當時他以為我是男兒身。但上回見到你的那一天,卻被他識破了我的真實性別。」
「他對你……」曲步瀛鬆開了手,向後退了一步,正視著她的眼中有莫可奈何的悲痛,
「我……我已經不再是清白之身了。」說出那句難以啟口的話,她轉身背對著他。不敢說出口的是她對李伯瞵的愛及對曲步瀛的抱歉啊
「我要殺了他」曲步瀛怒吼一聲,狂暴地揮出腰間的劍砍向四周。「我要殺了他」
復國之計因李伯瞵受挫,狙擊計畫因李伯瞵失敗,而那個傢伙竟連柳子容都玷污了,要他如何嚥下這口氣他毫無劍法可言地甩刀割過草木,整個林間充斥了簌簌的劍風,揚起片片的枝葉殘骸。
「曲大哥,別這樣求你……」從沒見過這般狂暴的曲步瀛,她試著上前阻止他,卻只能站在刀劍間的範圍之外。
「我還能如何所有希望都被他斷阻,要你們混入軍隊本是希望你們能告知我軍隊的前進行程,怎想到軍防密嚴得無法與你們接觸,我根本無法得知你是否平安;而我只能不斷地跟隨軍隊前進,顧得了李伯瞵這邊的軍,就無法與其他人密謀行動大事。那天在甘州見到你平安,才放了心,結果……」他頹然地停下舞動的劍,聲音逐漸低沉。
她上前伸手按著他的手臂,想給他些許安慰。
「你恨他嗎?」曲步瀛突然說道。
「恨?」
避開他追問的眼眸,她在心中反覆地問自己:恨李伯瞵嗎?恨他奪走了她未來的希望、恨他將她歸類為他的侍妾之一、恨他在擁有了她之後,依然流連其他女人懷抱……她更恨自己逃不開他所撒下的情網。
將她的疑問視為肯定,曲步瀛緊緊地握住她的手。「我一人殺他不易,但若加上你的配合就一定會成功。你可以自由出入在他身旁與營區,不是嗎?」
殺了李伯瞵?她震驚地臉色發白。「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如果你在他飲食中下藥,讓他逐漸衰竭而死,我就可以趁機殺了他沒有人會懷疑是你;何況,三天後就到達長安,你們就要離開軍營了,不是嗎?」曲步瀛的雙眼閃著光芒。
「高嫂他們一家可以離開,而我不行。若我離開或逃走,他會毀了高嫂一家子。」她的指尖陷入雙掌之中,曲步瀛的主意讓她心寒。殺了李伯瞵?不
「為什麼?因為他要你」怒氣之下他緊捉住她的手臂。「把這包東西放入他的食物中。一次是半片小指的份量,他不會立刻身亡,只是一直虛弱下去,等到他發覺自己身體異常時,毒早已攻心。」
曲步瀛自懷間拿出一小拇指大的紙包,扳開她緊握的拳頭。「拿去。」
「我不能做。」她張掌讓紙包掉落,就像那包藥已害死了人一樣。
「你殺不了他、忘不了他,是嗎?」曲步瀛捉起她閃躲的身子,臉色已變為青厲。「你說啊」他瘋狂的眼眸逼迫著她回答。
「不是的。」怎能再刺激曲步瀛呢?「我只是怕事情敗露,會連累到高嫂他們。」
「那就和我一起走。」他突然說道。「我們到西突厥,我可以在那裡重整旗鼓,再一舉攻回高昌。」
「帶著高嫂他們一塊走嗎?」
「只帶你。一群人容易被發現。」他說話果斷。
「那高嫂他們……」看人他眼中的堅決,明白了他的看法,她卻驚出了一頭的冷汗。曲步瀛怎會是這樣一個人?
「我們快走,天色漸暗了,他們很難搜查到我們。」拾起了地上的紙包,他拉住她的身子往前走。「我的馬在河邊。」
「我不能跟你走。」她定住步伐,認真地看曲步瀛。
高嫂照顧她十多年,曲步瀛卻要捨下他們一家於不顧;而對當初接納她們一行人的李伯瞵而言,她們只是一群陌生人。是因為對曲步瀛的感覺不同,所以才有這般的思考嗎?
「你變了許多,你一向是順著我的。」她眼中閃動的決心是他未曾見過的;過去的柳子容是柔美而服從的。「我不會嫌棄你已非清白之身,這還不足以讓你跟我走嗎?」
他用了「嫌棄」二字柳於容悲哀地一笑,發現自己與曲步瀛再也不可能重新開始。他眼中的柳子容已是殘花敗柳了。
「我不能不顧高嫂。」她重複地說,輕輕地挪開了他置於腕閒的手。
婦人之仁他不高興地板下了臉孔,用著忍耐的悻度說:「好。那你將這藥放入他的飲食中,半個月後當他死亡時,也就是我迎接你之時。下月十四,到長安東市滿福樓」邊等我,我會告訴你下一步行動。」他將紙包放入她手中。「記住,一天一回,每回的份量……有人。」
曲步瀛停住了話,聽著前方傳來的喊話聲。他望了她最後一眼,緊包住她手掌,低聲交代道:「記住,半個月後,我會去接你。」
不待她回話,他逕自轉身飛步離開了她。
呆愣地見去步瀛消失,她低頭看向手中的紙包。該丟掉嗎?她顫抖著。
「柳子容,你在裡頭嗎?」中郎將邱萬威的聲音傳來。
匆促間。她連忙將紙包塞入衣襟間。
「你怎麼在這個時間跑出來呢?將軍在找你,快回去吧。他已經審完了那幾個刺客,好像還有事問你。」邱萬威出現在前方揮呼著要她過去。
「你先回去。」李伯瞵的身影在下一刻出現在邱萬威背後,背著夕陽的身影看來更形頎健。
李伯瞵的出現讓她直覺地打了冷顫。手掌交握著放置身後,因為止不住那微微的抖栗,而他太敏銳。
「發生什麼事?」他望了望四週一地被砍落的綠葉、樹枝及她蒼白的面孔。
柳子容無力地彎下身來,倚著身後的樹。她得拖延時間,曲步瀛才能逃走啊
「怎麼了?」他傾下身,健臂一伸將她環起。
她搖搖頭不說話,手怯怯地抱住了他的腰身,將頭靠在他的胸前,第一次主動地接近他。
死亡的陰影不該罩在李伯瞵的身上啊
她聆聽著他的心濼,愈摟愈緊,取捨之間已做出了決定。她狠不下心傷害他們其中一人。
「開口說話」她似乎受到不小的驚嚇,否則不會主動地靠近他。「方纔是什麼人在這裡?」
「是一個奇怪的人,滿頭亂髮,拿著劍亂砍。」她扯謊著,心悶痛得想哭泣。
「傷了你嗎?」他迅速地抬起她的臉頰審視,見她搖搖頭,才放緩了口氣:「軍營附近竟有這種人,我要邱萬威馬上去調查。」摟住她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