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自在地想絞著雙手,明知有蘇瓊瓊在場,他不至於逾矩,但她的身子卻無法揮去那種被他箝守在一個空間內的無助感與……安全感?她不懂為什麼兩種全然迥異的感受,會同時出現在心中。
柳子容仰起頭,對上他凝睇的眼。閃爍的眼中含著一抹祈求──放了我吧。
李伯瞵伸出手撫摸著柳子容半邊紅色胎記的頰,沒有任何回應,只是讓彼此交會的眼睜訴說著無法道出口的心中情事。
就著壁上的影子,蘇瓊瓊瞧見了李伯瞵的舉動,震驚得迅速地整了整衣裳,蓮步輕搖地貼上了他健壯的後背。「你發什麼愣…動作慢吞吞的。將軍,我來幫您。」她不會讓自己的恩寵只是一晚。
「不需要。」放開手間冰涼柔滑的玉肌,將視線移開柳子容那雙會說話的水眸。李伯瞵轉過身推開那女人在身後的重量,舉手將自己身上的鎧甲卸下,向後一擲,像是拋開煩悶一般。
一攬手將蘇瓊瓊帶到自己身前,不願再對柳子容有任何的眷戀。該是沒有結果的事,就不該開始。
「將軍,吃些小菜。這些天忙著趕路回長安,您辛苦極了,讓瓊瓊為您夾菜。」輕翹著指尖,蘇瓊瓊的美是艷麗的。
李伯瞵咀嚼著送入口中的菜餚,盯著蘇瓊瓊的面容。柳子容的美,絕少人能及;然而,他動心的僅是那一層表相嗎?光滑如玉的美色終會褪去。
因為得不到吧?
他不希望自己對柳子容有著更深層的情感,然則腦中浮現的點滴卻無法讓他忘記那張容顏──擔心著他的傷口,所以每回幫著秦大夫換藥時,總是輕手輕腳不弄疼他的柳子容;過熱的沆氣導致傷口不適時,也從來只有柳子容會適時地遮上手巾,讓他拭去汗水。
從小到大被伺候慣了的他,當然明白那只是一個小廝分內的事;但他卻無法忘卻柳子容那一雙不因為他的權威、不為討好而純粹是真誠關懷的眼眸。
「將軍,怎麼淨這樣盯著人瞧。」蘇瓊瓊笑得矯情,在李伯瞵評量的銳利眼光下故件鎮定。對李伯瞵,她和所有人一樣總有些懼怕,他的心思從沒有人能猜透。
「你說呢?」不愛與人做表面工夫,身旁的人卻淨是此輩之流,除了……
以為自己獲得了李伯瞵的全副注意,蘇瓊瓊不免炫耀地往柳子容瞟去一眼,卻瞥見了那只掛在他細弱腰間的雲采絲緞小包。「好美的錦囊」
柳於容聞言,即刻伸手護住了腰間,將錦囊保護地握在兩手間。
驚惶讓柳子容心虛地望了李伯瞵一眼,卻將自己一身不自然的緊繃落人他鷹隼的打量中。
「拿過來。」柳子容慌什麼?李伯瞵沒有牽動臉部的線條,僅是舉起拇指若有所思地摸過自己的唇。
「將軍要你拿過來,沒聽見嗎?」蘇瓊瓊喜出望外地喝道。將軍可是要將那錦囊賞予她?
柳子容孤立無援地站在李伯瞵那堆沉重的盔甲間,站亦不是、走也不願,只是遲疑著。
把錦囊送給貪婪的蘇瓊瓊,當然無所謂;只是錦囊中的東西……卻是她現在自保的染料啊
天要亡她嗎?
她從不將那只錦袋放在身上,今兒個純粹是因為在未來幾次的紮營中,他們三人需要和另一家共居一帳,她自然無法於帳間印染自己那已有幾分褪了顏色的慳痕。因此,只得常在身上。地無非是想趁著李伯瞵不在帳中之際,打理好一切,怎曉得……
「你是要我上前去拿嗎?」李伯瞵磷微瞇起眼,將柳子容所有的心神不定都看在眼中。它的猜疑之心頓然擴大了範圍。
柳子容拖著步代前進,死命地握著腰間的錦袋,若即將入刑場的犯人渴望出現奇跡一般。她整個頭顱都昏沉了起來,而搖曳燭光下李伯瞵的輪廓,更是如同審判般的嚴肅。每當他微瞇起眼時,通常代表了不可違拗的決心。
「拿來啊。」蘇瓊瓊手掌朝上地要求著。錦袋裡頭定有什麼寶物,瞧柳子容一副不情願的害怕模樣。
柳子容深吸了一口氣,沒有將錦袋交過去。就著桌上的水酒,她在桌面上寫道:「這是母親的遺物」。
「打開它。」他炯炯的目光中有著不容反抗的冷漠。
柳子容緩緩地張開手掌,露出手中的錦袋。「啊」只來得及一聲驚呼,東西已被奪走。
蘇瓊瓊搶過了那只錦袋,迫不及待地拉了開來,露出裡頭的白瓷小盒。「好美的東西啊。」她雙眼發亮地讚歎著如絲白瓷面上的幾朵鮮麗牡丹。
柳子容急得雙手不住地發抖,目光不曾須臾離開蘇瓊瓊手中把玩的白瓷圓盒。她清楚李伯瞵此刻的焦點全集中在她的反應上,然而她卻只想取回蘇瓊瓊手中的東西。千萬別摔破啊她咬著唇,擰著一顆心。
「把盒子打開。」李伯瞵下令。
「不。」柳子容發出了一聲低啞,整個身子飛撲上前,想阻止蘇瓊瓊的手扭開盒蓋,卻忘了身前的桌几。過分使勁的力道,讓他膝肘紮實地碰擊到堅硬的桌几,咚地一聲顯示了她撞得不輕,而疼痛的眼淚尚在眼眶打轉時,她已顧不得疼痛地想上前阻止蘇瓊瓊。
蘇瓊瓊得意地向上走了一步,輕鬆地避開柳子容;回頭卻望見李伯瞵皺著眉,一臂橫過柳子容腰間,阻止了柳子容的移動。
怒妒之間,蘇瓊瓊選擇了洩憤。在李伯瞵的注意力全放在柳子容身上,而柳子容的專注點卻全在這個盒子時,她挑地朝那張蹙眉的面孔一笑,將銅錢大小的盒子不經意地滑落……
瓷片破碎的聲音夾雜著蘇瓊瓊的驚呼──
「哎啊我怎麼這麼不小心,子容,對不起啊。」蘇瓊瓊在李怕瞵抬起頭時,適時地苦了臉。
「算了。」李伯瞵皺著眉,見著地上白瓷中的一小撮紅色粉末。不過是女人的胭脂,為何柳子容如此緊張?
他收回視線,看著此時一動也不動坐在他懷中的柳子容──木然的眸、垂至身測的無力雙手──像個被抽去生命的閼瓷人像。
「回過神。」他扳過了柳子容的下頷,晃動著她的肩。
「不過是個盒子碎了嘛。」蘇瓊瓊有些幸災樂禍地走下平榻,用腳尖踢著那些碎片。
「你,滾出去。」李伯瞵冰冷地說著,在他發現柳子容的異樣後,甚至不留抬眼看蘇瓊瓊一眼。
「將軍,柳子容是個男人啊。」蘇瓊瓊不依地朝他靠了一步。「況且我不是故意的……」
「再讓我見到你,你就滾去高昌,當個一輩子回不了長安的營妓。」
他在意的只有柳子容全無反應的模樣,對於那個啜泣離去的女人,沒有任何的憐惜之情。
柳子容張著眼,失魂落魄地想轉過頭看著地上的碎片,然則箝住下頷的那雙大掌,卻一逕將她的臉孔迎向二道深黑的瞳──那深得幾乎可以讓人眩目的眸。
東西碎了、染料沒了、她不能再留在他的身邊他不會容許欺騙,而她也承擔不起當真相被揭露後,她即將會淪落的地位──他的女人。
除了偽裝男兒身之外,她沒有任何籌碼可以和他抗衡;然而在臉上胎記的謊言即將拆穿之際,焉知其它的謊話會不會一個接著一個被刺破呢?他太敏銳,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一盒胭脂,對你意義如此重大……」柳子容過度的反應不免讓人如此聯想。李伯瞵拭去柳子容臉頰上的一滴淚珠,愛憐懷中弱質的人兒,卻更猜疑地上那一片紅得刺目的粉末。
「那不是一盒胭脂。」李伯瞵下了定論,懷中一凜的身子只是證實了他的定論。
放開了柳子容,他起身欲往平榻下走去,卻被柳子容忽爾立起的身子阻擋了去路。
不能讓李伯瞵碰到那些粉末那些留在肌膚上洗不掉的紅粉,只會揭開她的偽裝。於是,柳子容伸手拉過了他的手臂,在他的掌心寫下:
「毒藥」。
「毒藥」李伯瞵怒吼一聲,反扯住那纖細的掌,臉孔緊逼在柳子容的上方。「你隨身攜帶毒藥,用意為何?說」
柳子容一咬牙,發現自己只能放手一博。蠃了,就是全身而退;輸了……就是賠上她的身與心。
她抽回手,危顫顫地拉住他的手走到桌几前,曲膝坐下後,她蘸著水酒寫下:
「毒藥,為了不讓我被男子侵害。母親說我的容顏易使人有混淆之感,必要時以死保住清白」。
寫完,柳子容幽幽地吐了口氣,淒迷地對他一笑,有些感傷地起身走下平榻那片刺目的紅色粉末。當她彎下身,指尖尚未碰到任何一滴粉末時,一聲怒氣十足的大吼伴隨著一酒香灑了一地。
李伯瞵火爆地將桌上的酒壺一把全摔向地面,讓那些紅色粉末伴隨著白色碎片衝散成一道道紅色水流。
而在柳子容仍怔仲地站在原地時,李伯瞵攬腰抱起了那輕盈似柳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