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個念頭,想到那三皇子不來『惹香築』也好,因為昨夜之後,她的房間除了仇煞,再不想給旁的男人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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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沉人靜,一輛馬車轉入富麗堂皇的『迎賓閣』。
姬紅跟在宋方國之後下車,由著那名多屠人領著他們進去,到了三皇子的門口,多屠人叩了兩聲,便逕自入內。他和三皇子交談一番之後,才從裡頭走出。一出房門,便支開了宋方國,獨留姬紅在門外等候。
外面冷寒,姬紅攏攏衣衫,那三皇子沒有喚她,她也不好闖入。驀地,一股子風攢入,她打了個冷顫,頭隱隱沉了。
她咳了兩聲,提醒三皇子,該讓她入內了。
『進來吧。』裡頭終於傳出低沉有力的聲音。
一進房內,她不自覺便輕輕哆嗦。那房內,有種沈迫壓人的氣勢,來自一對鷹隼似的瞳眸。
她抬眸對上三皇子,竟不像以往一般,能自在地含笑施禮。
這男子一襲雪白,週身流蕩的氣息告訴人,他來自漠寒之地。過俊的五官,端挺的像是刀刻,更顯得冰冷。他向她走來,面無表情,可仍有審查的意味,一抬手,修長的手指優雅地沿她的眉心畫下。
他的手竟然是熱的,姬紅愣了一下。也許,姬紅回神,她的臉方才在外面凍壞了,所以才感受得到熱度。
三皇子滑過她嬌俏的鼻樑,摩挲她殷紅的朱唇,滿意地低喃:『媚而不蕩,麗而不俗,這就是索羅王國的名妓。』
她注意到他的聲音很好聽,而且咬音很清楚。他的五官和音腔,讓她懷疑,他不是純正的多屠人。
一會兒,她拉回心思,綻出一抹笑。『原先奴家還以為,貴客俊得沒有人味兒,沒想到貴客這麼會哄姑娘家。』
他的眉微皺,似是嫌她俗鄙。『聽說你念過書。』
姬紅擺擺玉白雙手。『奴家不過就會撫琴唱曲,騙騙商賈俗人還可,哪敢在貴客面前賣弄。』
三皇子看著她,濃稠的眼神看來莫測,好半晌他才道:『你來唱一曲吧。』隨手一擺,點指著一把嶄新的琴。
一個念頭,竄入姬紅腦裡,看來那把琴是專為她準備的。
順著視線,她注意到房間擺設和『迎賓閣』的典麗精巧迥然不同,所有的物件,多鋪毛氈,與『多屠王國』習俗一般。此外,房間以白色為主,就是繡金的錦帳,看上去倒也雅潔。
姬紅尋思,想這三皇子必是孤漠傲慢之人,她盈盈巧笑,低身斂拜。『好。』款移到位置上,她心中已打算撿選一首甜膩的曲調吟唱。
玉手巧撥,她潤喉輕唱。『東城漸覺春光好,皺觳波紋迎客棹。綠楊煙外曉雲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停。』三皇子沉聲打斷她。
姬紅佯作微驚地睜看著他。『怎麼了?奴家唱得不好,貴客不喜歡嗎?』其實她早猜到三皇子不會喜愛這樣的音律,只盼他對她不滿意,早早趕她下去。
三皇子添了杯酒,手一拋擲,酒杯平穩地落在姬紅面前,酒面略蕩一下,卻是點滴未漏。
姬紅假意跳起身子,拍著胸脯。『哎呀呀!皇子這等好功夫,真是駭人哪。』
見這局面,她暗自叫苦。這個三皇子,一身本事,難纏的緊,萬一他要『臨幸』她,她可難『全身』了。她心頭一歎,明白眼下這關,怕是沒人能救她了。
三皇子看了她一眼。『你曾思念過人嗎?』
『思念?!』姬紅眉頭一緊,斟酌怎麼回答才好。那三皇子看來已是耐著性子和她說話,要太敷衍,怕惹怒了他。回答得太真心,又怕他太『滿意』。過半晌,她才說:『奴家遇到的,多是薄情之人,不值得人思念。』
『也是。』他竟點頭,牽動的嘴角,有絲苦澀的嘲弄。『你們有句話說「酒入愁腸」,你能唱這樣的曲嗎?』
『奴家盡力。』姬紅一口將酒飲入,酒入喉,熱熗熗地燙了胸臆,倒激起她一股莫名的情懷。這幾年慣看一些姊妹傷心淚流的情境,也就這麼浮跳出來。
如珠玉般的音律從指尖流瀉,貝齒唱出一曲惆悵。『玉爐香,紅蠟淚,偏照畫堂秋思;眉翠薄,鬢雲殘,夜長衾枕寒。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
唱完後,她逸了一聲輕歎。她原也沒打算唱這麼好的,只是想到那些姊妹的遭遇,心上也就難過了。
三皇子聽完之後,也是抿唇不語,心緒幾番低回後,他突地抬頭。『你去沐浴淨身,床前有一套衣服給你更換。』
『啊!』姬紅倏地驚回神思。
三皇子起身,朝她走來,那幾步之中,雪白的身形不斷逼近擴大。她的心跳咚咚地加快,想來是『在劫難逃』。
忽地,她雙膝跪下。
『怎麼了?』他皺眉。
『皇子恕罪。』姬紅埋首。『奴家……奴家今天不方便服侍皇子。』
『嗯?』他低哼一聲,有些不悅。
姬紅故意支吾。『奴家該死,可……可女人家總有幾天不乾淨,怕弄髒……』
她猜他極是愛好潔淨,斷不肯在這種情形與她合歡交好。
果然,她偷覷他,只見他的眉頭蹙得深了,俊容上的線條,顯得陰深。
此時忽然聽見有人在外頭高聲嚷嚷。『抓賊喔!抓賊喔!』
姬紅暗喜,卻故意抬頭,表現得驚惶。『哎呀!嚇煞人了,這是怎麼回事?!』
『你待好。』三皇子旋身,開門而出,冷風順勢灌入。
『喔。』姬紅虛應一聲,便站了起來。她掂量情勢,此時不走,還待何時?
她提了裙跨步,還沒到門口,突然一道黑影捲入,她嚇抽了一口氣。
黑影及時摀住她嘴巴。『是我。』渾厚的嗓音,卻不正是仇煞。
她眼睛霎時一亮,扳開他的手,她卻嘟起嘴。『你來這兒做什麼?』
『救你。』他在的地方,正好為她擋住了風。『我今天晚上,在「姬紅居」裡尋不到你,才知道你出來了,我怕你……』
她撇撇嘴,打斷他。『有什麼好怕的,奴家應付男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她其實是不想他為她冒險,才這麼說的。
她跨步而出,把門關好,以免有人進來。
他仍跟在她身邊叮嚀。『三皇子圖孽真不同,他不是尋常男子。』
姬紅一笑,在她心裡,不尋常的男子只有一個,那是他,真情摯性。『多謝將軍關心。不過,奴家機靈得緊,真有什麼麻煩,奴家躲得了的,不需要麻煩人來救奴家。』
她這麼說,是推了他的好意,可他並不惱怒,只是沉靜地看著她。『我曉得你什麼事,都可以自己處理得很好;我來救你,只是要你知道,永遠有人願意救你。』
直視著他,她妍綻笑顏,似火焰燦爛,比春花嬌媚。『這點我明白。』她從來都知道他是難得的好漢子,只要她肯點頭許諾,她一生不會孤獨。
驀地,她微微傾身,兩手攀挽住他,主動送上櫻桃檀口。
他愣了下,神思叫她掠攫,她勾魂的迷香中摻和著惑人的酒味,逐步誘引他在情潮中翻覆,在他眩迷之際,她退了出。
見他還在怔忡,她俏然展笑,手指在他唇邊勾畫。『這是獎賞你的。』
這個大呆頭,肯定猜不出,這一吻是她的初次。如果能的話,她想把自個兒給他,償還他給她的感動。
他對她的知解,和沉默的守候都讓她感動哪!
她突然吃吃地笑起。『呆頭,你想我們若在這兒雲雨纏綿,那個圖孽真會不會瘋了?』想到圖孽真俊容鐵青,她竟覺得有趣。
『啊?!』仇煞大愣。
姬紅止不住吟吟巧笑。『放心。』她勾住他的頭。『奴家不會對你怎樣的,奴家可不想一夜之後,你纏著要為奴家「負責」呢……』
她忽爾機敏地噤口,他也挺直身軀。
外面騷動未停,有影子朝這裡晃來,她對他使了眼色,他迅速往簾後匿去。
她一翻白眼,攏高眉頭,她不是要他躲,她是要他溜。
幸好,接近房門的人影,最後踅了方向。
姬紅鬆了口氣。『你快走吧。』急急地往他身邊移去。
『一起走。』他說得很篤定。
她滴滴轉眸,瞟睞他一眼。『你那兒可有地方給奴家棲身?』
他輕笑,高興她動了心念。『我說過,你是我的妻子。我在的地方,永遠都會留間房給你。』
她看得出他的開心,這讓她心底冒甜,嘴角兩窩漣漪泛得更深。『呆頭,留間房做什麼?你若認我……』她故意壓低嗓,手肘輕輕拐他。『床留大張的就是了。』
他面上掠紅,嗓音啞粗。『在這危險的地方,你還能開玩笑。』
她俏然挺身,環顧四周。『為什麼不能?』
他在她身邊哪!她為什麼不能開玩笑?
先前,房裡一片雪白,她瞧見只覺冰寒扎人;而今,他在她身邊,那一疊疊的白,反倒像是雲端,叫她踩上,渾身只覺得輕飄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