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了起來,他也跟著立身。可能是因為情緒幾番起伏,沒有調理好,她的身子一時有些不穩,直覺地攀抓著他。
『小心。』他護好了她。
『嗯。』她立好身,凝望著他。
她──她好想他哪!夜夜在樓上看他,她夜夜都得壓抑下找他的衝動。可是壓抑只是更加深思念,封不住的情意只會更加奔騰。
她要的情感,這樣澎湃,他能給她出口嗎?她不知道,只是那一刻,她下了決定,如果找不到出口,那──她就轉彎。
姬紅自胸臆間釋放歎息,再度抬眼看他。『你想娶我嗎?』
『想。』他不假思索地應答,之後才愣了會兒,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多此一問。
她別開了視線,眼神落在遠方銀白的街底。『我給你個機會,你再作個選擇吧。』
『什麼選擇?』他瞅著她,她的神情是他沒見過的決絕,可她遠眺的瞳眸,又太飄遠,看著,他的心竟慌了。
『你明天來就會知道了。』她轉頭,再看他一眼,緩緩綻放一抹絕燦,那是她最明艷的笑容,要燃燒一個雪夜的。
那一瞬太美,他看得癡傻,也看得心驚。
※※※
連日來的雪,竟在第二天停了。那一晚,仇煞如同往常一樣,來到『姬紅居』門口。今夜,他的心情特別忐忑,一到門口,就迫不及待地敲門。
『來了。』彷彿是有人專程等他一樣,沒多久就有人來開門。
『劉嬤嬤。』開門的是老鴇,不是姬紅,仇煞抑下不安,有禮地向她問好。
劉嬤嬤對他一笑。『紅姑娘走了。』
走了?!一陣錯愕,如雷轟頂,仇煞連話都問不出來。當下,他才了然先前的不安是從何而來。
劉嬤嬤趕緊安慰他。『紅姑娘說,您若能明白她的心意,就會知道她往哪兒去了。她還說這三、四個月內,您要找得到她的話,她就點頭和您成親。』
過了好一會兒,仇煞才能聽進老鴇說的話。『三、四個月?!』
『是啊──』劉嬤嬤先是蹙眉,而後又是一笑。『老身初初也弄不懂紅姑娘的意思,可我仔細猜想,三、四個月後,春暖花開,正是最好的時節。或許我們家紅姑娘想做春日的新嫁娘。』
仇煞眼神一沉,默不作聲。
那神情有些駭人,劉嬤嬤忍不住問:『怎麼了?』
『沒事。』仇煞回神。『我明白了。』他終於明白她要他作的選擇了。
三、四個月之後,是柳弱水臨盆的時候。她是要他在柳弱水和她之間作個選擇。他記起了,她說過情與義不能雙全;他記起了,她曾問過他為什麼只做應該做的事,而不做喜歡做的事。那時她的神色是這般悲憫,而今她怎能如此殘忍地要他選擇。
她是世上最知解他的女子,竟也是世上叫他最苦痛的女子。
見他又陷溺在沉思中,劉嬤嬤趕緊催促著他。『明白了,就快動身去找啊!早些找到紅姑娘,你們就可成親了。』
成親?仇煞眉頭一緊,轉出的是抹苦笑。
※※※
三月春至,冰雪消融,空氣中雖然還薄騰幾分清冷,可『姬紅居』中遍植的奇花已經開得錦繡。十來名姑娘身著華服,圍坐在院中賞花。
這群美貌的姑娘聚在一起,雖是好看,不過少了姬紅,就像群芳中獨缺牡丹,百彩中但少絳紅。其中一名姑娘自己忍不住歎息起來。『唉!紅姊不在,這花園的花開得再漂亮,也總熱鬧不起來。』
『是哪!』旁邊的姑娘紛紛附和。『我好想紅姊哪!』這話一出,她們七嘴八舌,都在念著姬紅的種種好處。
話頭才剛熱,就聽到有人在外頭大喊。『回來了!回來了!』幾個護院簇擁著一名絕色女子走來,那人不──正是姬紅!
『啊!』那些個姑娘一時不敢相信,還揉揉眼睛,過一會兒終於有人放聲大喊。『紅姊。』幾個動作快的,提了裙奔去迎她。
千紅萬紫,軟玉溫香直往姬紅懷裡衝去,她攤開雙手,綻露笑顏。『喲!奴家又不是金元寶,用得著用搶的嗎?』
『紅姊。』一名姑娘放開她,擦著眼淚,淚眼汪汪地盼著她。『你怎麼瘦了?』
『應該……』姬紅斂眉低頭,左顧右盼著昂挺的胸前。『應該還好吧。』她故意挑眉,睨著那姑娘。『香芸,你可別亂說話,聽得嚇人哪!』
香芸破涕一笑,趕緊改口。『那我不說這了。這些日子,你到哪兒去了,說給我們聽聽吧。』
『是啊!』都好奇姬紅的行蹤,一群姑娘又開始搶話,吱吱喳喳地吵人。
『等等!等等!』姬紅比了個姿勢,示意她們噤聲。『你們再吵下去,我連我姓啥都忘了,哪還記得我去了哪裡。況且,咱們姊妹要敘舊聊天,也不是一句、兩句就打發得了的事,還是讓我先坐好再說。』
『是哪!是哪!』姑娘們趕緊讓出空位,讓姬紅擇定位子落坐。
姬紅坐好後,清清嗓子。『我這一趟出門,是到了「多屠王國」去了。』
『啊?』姑娘們睜大眼睛。『為什麼到那兒去?』
姬紅一笑,她的心事,是很難說與她們明白的。
最冷的天,她到最北的地,是為了阻絕思念,也是為了成全思念。她到『多屠王國』探聽不少內部的情形,為的是萬一兩軍交戰時,她能多明白一些事情,而不需要為仇煞乾著急。
這一番心意,姬紅沒有說出口,只是拿出早已準備好的說詞,應付那些姊妹。『我到「多屠王國」是為了考驗那男人,他必須不怕冷、不怕苦,才找得到我呀!總不能叫他以為他躺在床上,我就自己送過去了吧。』
說著,姬紅撇嘴。『這沒用的男人,我在那兒待了許久,也不見他來找我。』
幾個姑娘彼此張望,其中一個怯怯地開口:『我想大哥是有苦衷的,紅姊,您就再給他機會吧。』
『大哥?!』姬紅眉頭一皺,倒起一杯茶啜喝著。
叫香芸的姑娘,尷尬地露笑。『那男人不肯說名道姓,我們就都稱他大哥了。』
『喲!』姬紅放下茶杯,目光巡了那些姑娘一圈,冷嗤一聲。『沒想到他的妹妹可真不少。我才出去一趟,你們就全為他說話了。』
『紅姊。』有姑娘伸出手來,拉她的袖子。
姬紅眉頭揚高。『你們稱他一聲哥,就別想叫我一聲姊,我聽了發毛呢。』
她是有些氣,不過她氣的不是她們為他說話,而是這麼短的時間內,仇煞就能讓其他姑娘對他生了好感。
『唉喲喲!』一位姑娘攙著劉嬤嬤擠了進來,一見姬紅,劉嬤嬤笑得合不攏嘴。『我的紅姑娘,您可想死我了。』
『劉嬤嬤。』姬紅轉笑,起身迎她。
有姑娘見姬紅心情似乎好些,乘機說道:『嬤嬤,紅姊還在氣大哥,你就為他說句話吧。』
再提到仇煞,姬紅又坐了下來,還轉了身子,意思是再明顯不過,劉嬤嬤看了一下,擰蹙眉頭。『哎呀!這男人有什麼好處,我能為他說話。』
瞧姬紅臉色和緩些,劉嬤嬤才繼續說道:『哼!那沒心肝、不長腦的男人,竟然不知道把握機會去追我們家紅姑娘;別說紅姑娘生氣了,我們這些人也惱怒得很。真沒看過這樣的男人,整個「姬紅居」的人都在氣他,他還有臉天天來這兒幫忙。他以為他仗那一身本事,幫我們解決了幾次「大」麻煩,我們就會原諒他了嗎?真搞不懂這世道是怎麼回事?這男人明明就是個負心漢嘛!整個京城的煙花姑娘,都把他傳為癡情郎。』
姬紅聽得出來,劉嬤嬤是拐了個彎來稱讚仇煞。其實就算劉嬤嬤不說明,她也猜想得到仇煞會做這些事情。
他的事情,她怎麼會不明白,就連他不會來尋她,她也早料到了。
姬紅陷入思索中,靜默不說話,眾姑娘只好凝神瞅她,終於有人開口了。『紅姊,其實大哥真是個好男人。』
姬紅回神凝她,倩然拈笑。『你們喜歡他,那是再好不過了,咱們「姬紅居」裡,正缺一個龜公,就攤給他了。』
姑娘們閉了嘴,不敢再替仇煞說話,只得彼此交換著眼神。『啊?』突然有人輕喊出口,姬紅轉了視線,看那人一眼,才發現幾個姑娘的神色變了。『紅姊,我想起來了,我還有事呢!』香芸先出聲,還拉拉旁邊人的袖子,示意身邊的人離座。
『有事?我看是有鬼吧!』姬紅一看情況,也知道不對勁,順著她們的目光瞟去──仇煞來了,她的心咚咚地響著。
仇煞的目光聚鎖在她的身上,展顏一笑。
那堆姑娘還在說話時,他一眼便認出了她。縱使百花鬥妍,桃李爭艷,都爭不過一個姬紅──她才是他的春日。
他心頭開懷,因為他的春天回來了。
『大哥笑了!大哥笑了!』姑娘們忍不住脫口。一整個冬季,她們都不曾見他展眉,今天才知道他笑的時候,是這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