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是他選擇的.不是嗎?是他甘心用這樣的形式與她見面的。他自願化身為寶劍守候在她的身邊的,自願放棄一切,包括--情感和形體。
只是她需要他嗎?其實……好像不需要,今生的她其實不需要他的保護。一切只是他自作多情,只有他一個人還戀著千年前的情。
千年,好久以前了……會不會,會不會一切只是他的夢境,一個他做了千年還不肯忘的夢。
無慾突然抬頭看了一眼斷情,她不確定自己為什麼要看著他,只是風驀地刮起了一陣悲傷的氣息,莫名地揪著她淡淡地難受。
甩掉淡淡的哀愁,她俐落地從猛虎的身上跳下來。「斷情,和嘯天虎說再見吧--」
「啊?」斷情一時難從剛才的情緒中反應過來。
「就算你不喜歡它,也該和它說聲再見,算是給個善緣吧!」她伸出手來,等著斷情的響應。
斷情飛回她的手上。「我以為你早上收了寶劍做為護法,現在又要馴服猛獸當作座騎呢!」一絲酸味仍然不小心溢出。
無慾失笑,順手將斷情收回背上。「你該不會是吃醋吧?」好在她對這個答案並不在意,才沒讓斷情無語。
她拍著老虎的頭。「回去吧--回去屬於你的山林,好好修煉吧!」
老虎雙腳撲地趴在地上,點著頭像是道別的樣子,才又站了起來,用身體在無慾的身上來回摩擦,頗為眷戀。
無慾柔聲。「走吧!有緣的話,會再見面的!」
老虎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騰著身體消失在樹林的深處,一片黑寂。
「我喜歡它!」無慾打破岑寂。「它和我以前的朋友很像!」她的手臂突然一陣痛,牽動了她的肩膀。
斷情敏銳地察覺不對。「怎麼了?」他飛快的衝出劍鞘,這才注意到無慾的右手的衣袖上劃破好幾道痕。
他在心中責怪自己的粗心糊塗。
無慾拉起右手的衣袖,淡淡地說:「沒事!」潔白的手臂上深深的烙著五條血痕,鮮血汩汩地滲出。
斷情又急又怒。「還說沒事?」他心疼她那麼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無慾不以為意。「本來就沒事啊,你別太緊張,這打鬥之中難免受些傷,不過是被抓了幾下罷了!」
斷情貼上她的傷口。「該死的嘯天虎!」
劍身貼上的冰冷觸感,無慾本能地縮起手臂。「你要幹麼?」
斷情答得理所當然。「幫你療傷啊!」
「不需要的--」無慾輕輕地撥開他。「我自己可以處理的。我剛才就處理過一次了,只是你突然衝出來傷了嘯天虎,我才來不及做完最後的處理的。」
「你是怪我了?」劍光一寒。
笑意逸出唇畔。「斷情你都活了一千年,怎麼還像個孩子,動不動就不開心。」她撫著劍柄,就像是摸著小孩的頭。
劍光泛著一抹紅,倒真像是個孩子般的無措。
「我沒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在解釋事情而已。我知道你的好意,但是我真的不需要你的幫忙。」她將左手按在右手的傷口上。「我有能力處理的。」
再一次從無慾的口中聽到「不需要」三個字,斷情的心又沉落下去,他暗啞的吐著。「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是我想要!讓我來處理你的傷口好不好?」聲音澀澀的。
「嗯。」她又感受到一股氤氤的悲傷,像是溶在霧般的無聲無息,但卻是無所不在的纏繞瀰漫。之前的氣息,她不知道從何而來,但是她很清楚,這一回悲傷的氣息和斷情一定有關係。
她的拒絕,是不是傷了他?是不是傷得太重了,重得連自己的心也感染著淡淡霧氣。這樣的氤氳的霧氣,讓她隱隱不安,她從來不曾這樣。她的心從來都是澄澈明朗,平靜無波的。
原該是霜寒的到光,在淡淡的月色之下,竟映灑出銀色的柔情,劍身輕觸著傷口,像是害怕刺傷無慾的眼,加強在劍上的光芒,緩緩地、柔柔地暈亮開來,那麼地小心翼翼、那麼地深情款款。
貼上肌膚的觸感雖是冰冰冷冷的,無慾的心跳還是在不知不覺中加快了!
明明只是一把劍,卻隱隱地牽動著她的心,面對他的關心,她無法不動容,只是她不知道為什麼除了感動之外,心還莫名的酸酸柔柔。
隨著光暈的擴大,傷口逐漸地癒合。「謝謝。」無慾淡淡地說著,不曾發現臉上透出的淺紅。
「不客氣……「斷情的心,何嘗不是波濤洶湧?
他笑著,打破一種奇異的氣氛。「美人的肌膚光滑細緻,觸感好極了!」
無慾輕歎著氣。拂袖轉身。「真受不了你!」--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居然會因為一把輕薄無賴的劍,紛亂了心緒。
斷情追上去。「開個玩笑嘛,幹麼這麼認真!」他咻的一聲,藏回劍鞘中。「你要真謝我的話,以後不要跟我說『不需要』。」藏在劍鞘中,反而讓斷情更能說出一些內心真正的話。
「為什麼?」無慾逕自往前走。
「你若不需要我的話,我在你身邊還有什麼意義?」他低柔地道。
低柔的聲音,讓無慾腳步一頓。
見無慾不語,他趕緊補充著:「對於一把守護主人的劍來說,不被需要是件可恥的事。況且我還是專程來報恩的,你不需要我,那我還報恩報個頭啊?」
無慾失笑。「好,我再也不說這三個字。可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沒和我商量過之前,不要隨意出手傷了別人。」
「你還記著嘯天虎那件事啊?」
「當然,而且我也記得你還沒給我承諾。」
「承諾!你要怎樣的承諾我都給你。」他說得輕浮,內心卻是再認真不過。
亙古不移的月亮,瑩瑩地照著大地,照著有情眾生。
如果月亦有情,是否會記得千百年前的某個夜晚,一抹晶燦的微笑?如果它記得的話,今夜它是否會為那段過往歎息?
第三章
一彎明月,款款盈盈地沉入西山,東方的日正破天而出,雲霧退散,藍色以君臨之姿宣示他的領地,雄霸穹空。
無慾才走到「藏月山莊」的大門外,便受到神祇般的膜拜崇敬。所有的奴僕不分老少,等在大門口迎接著她,一見到她的身影,一群人立刻彎弓著身子,跪在地上。一片深藍色的衣袍,遠遠望去給人浪潮的錯覺。
「仙姑救命!」領著這群奴僕的是一名美婦,身邊還跟著好幾名美貌的婢女。
美婦斂身。「小犬昨夜蒙仙姑搭救,現在已經能開口言語,喬家上下感謝不盡。」美婦正是喬家夫人,大約四十多歲,上穿柳綠杭捐矜,下著淺藍色水綢裙子,一雙小腳套著金紅鳳頭高底鞋兒。舉止端莊有禮。
「只是我家老爺從昨夜到現在仍昏迷不醒,求仙姑救救他。」喬夫人身子一矮,便跪了下來。
無慾連忙攙起她來。「夫人請起。在下鄉鄙粗人不習慣受此大禮。」下山之後,她極不習慣這些繁文褥節。
「喬老爺只是氣力較衰,外加受了點驚嚇,應無大礙。」昨夜她和火狐交手時,不曾感覺出火狐對喬岑有何惡意。
喬夫人心中雖不以為意,態度仍十分恭敬。「仙姑所言極是,可是他至今還……」
「夫人!夫人!」一名匆忙趕來的奴僕,打斷她的說話。
「喬福,怎麼沒個規矩!」夫人輕叱,白了奴僕一眼。
「老爺醒了!他請仙姑到廳堂坐坐--」喬福趕緊說明。
喬夫人盈盈一斂。「仙姑真是法力高深!」
無慾淡笑。「夫人不必太過客氣!我只是個平凡人.不是什麼得道的仙人,仙姑兩字實不敢當。夫人要不介意,直呼我無慾就是了!煩請夫人帶路。我先和喬老爺見個面。」
喬夫人堆著笑。「無慾姑娘真是直爽,請隨奴家到廳堂一敘。」
穿過重重亭台樓閣,處處假山流水,無慾終於被帶到廳堂,喬老爺由兩名侍妾攙扶著走下台階迎接著她。
昨晚的事情,讓他的臉色略帶蒼白。「在下糊塗,昨夜對仙姑不敬,還請仙姑見諒。」神情一掃先前的淡漠。
「這件事我從未放在心上,老爺也莫掛心才是。」無慾的態度仍是溫溫淡淡。
「仙姑大人大量!」喬岑看她表情和昨夜並無不同,才略略寬心。
「我已和夫人說過了,我只是一介凡人,仙姑二字擔待不起。」即使旁人對她的法力崇敬不已,她仍沒因此迷失自己。「喬老爺找我來,該是為了喬公子吧?」無慾不想浪費太多時間在無聊的應對之上,早些時候治好喬書文,她就可以往下一程出發了。
「是!是!上回,一清這人說小犬是受了白狐所惑,被施了銷魂術才會癡呆不語的,不知無慾姑娘可有解救的方法?」
旁人連忙遞上件柔軟的狐毛大氅給喬岑。「無慾姑娘您看,這便是那白狐精家人的皮毛,您可從這上頭看出什麼端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