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嘩嘩喇喇地響著,無視於已加快的心跳,一徑添著溫度。
她掏出手巾。「你自己擦吧!」
接過手巾,胡亂抹著臉。「謝謝。」身子後退了幾步,將手巾遞還給她。
「不客氣!」她用眼角餘光,看到另一張紅熱的臉。
他攤開外衣,心不在焉地烤著。「這雨下得作弄人,一下又沒了。」
」是啊。」怪這天作弄得緊,亂了她的平靜。她把濕黏的衣服,拉近火光烘烤。「你衣服丟著,我明天再洗。」臉上依然是紅通通的。「你要不要靠近火堆一點,這樣衣服幹得快,才不會受涼。」她小聲問著。
「謝謝。」挪近身子,不敢挪得太近,以免冒出他克制不了的火光。
「如果不是我回來的晚,也不會弄得你這麼狼狽,」她絞弄著衣服。
他猛搖頭。「不會!」這是他第一次喜歡下雨天。「今天怎麼這麼晚回來?」才想起這問了一天的問題。
她淺笑。「今天挑了好久,才買到好的紙張,原是要給你練字用的,誰知叫風給吹走了,拉都拉不回來。」亮晃晃的火照燦那抹笑。
「不用客氣,我又沒幫你買回來。」偏垂著頭。「還害你濕了身呢!」不敢正視那讓她臉紅心跳的身軀。
之後,兩人默默無語,只不知道怎麼回事,兩道身影越挨越近。大概是雨打得身上濕淋淋的,有些發冷,本能地向溫暖趨靠吧!
「你先去洗澡吧!」聽著水聲沸煮,兩人轉身脫口,四目相對,同時揚起嘴角。
「還是你先去吧,我在這兒烤著火就好了。」離開她的目光,可能比較容易讓體溫恢復正常。
「嗯。」不多作堅持,她收拾好衣物,清洗干掙,濕著頭發出來,不好叫他等得太久。避開那股沐浴過後的清香,他慌著進入浴室,怕惹起不該有的遐思,迅速地脫了衣服,才發現--「啊!」
「怎麼了?」她放下手邊的柴火。
「我忘了把衣服帶進來。」幸好人在浴室裡,沒讓她看到那窘紅的臉。
「我去拿來。」她幹著聲音。
好不容易才幫他把衣服拿好,她的臉隱隱熱著。
「衣服給拿來了。」想著和他僅隔一道單薄的木門,有些羞人。
打開窄小的門縫,他接過乾淨的衣物。「謝謝!」手也是抖著。
給過衣服後,她迅速轉身。
「等等--」他叫住她。「給你!」霧著熱氣的門縫中遞出來只翠亮的王佩,剛才他一個人在裡面把這王佩握得發燙。
他的手緊緊捏著玉珮上的紅線,緊握的手脹成紅色,一如躲藏在門板後面的俊臉。「送給你。」怕她沒有聽清楚。
「給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聲音顫動。
她伸手摸著玉珮,光潤的玉珮溫熱池春水,邑潤著迷濛的霧氣,水滴承受不住感動的重量,溢出眼角,滑成圓潤的曲線,飽滿而盈亮。「這是我姐生前留給我的。」他聲音低柔--那麼柔的聲音熏蒸開一池春水騰起的霧氣。
她清了清飽含水氣的聲音。「你要我幫你保管著,是嗎?」小心地問著。
「嗯。」他點頭。「一輩子好嗎?」心快從胸口跳出。
斷了線的珍珠,飛散成一片晶瑩燦爛,她握著玉珮,就是吐不出任何字。
「好嗎?」浴室的熱氣都快消散了,浸在窄小的門縫中。
她摸著礙著水氣的王佩。「等你明年考上再說吧!」怕他只是一時讓雨淋昏了頭,怕那突來的幸福終是會煙消雲散。
「把門關上吧,水要涼了。」還是鬆了手,只剩下手裡的餘溫。
「嗯。」握回王佩,門緩緩關上。
她看著門縫一點一點的消失,淡著笑容,輕移腳步回到自己的房間,步伐踏地輕緩,怕一不小心就把剛才的美夢踏碎。
點著臘燭,拿起乾淨的布,細細地擦著半濕的長髮,手緩緩地凝住,美目睜睜地定在飄忽明滅的燭光裡,呆坐在椅子上,任憑燭火閃爍,隱隱約約地和樹林裡那團暈亮的火光交疊。
胸口還溫著,想到他在林中……抱住了她,她的呼吸悶熱起來,臉部溫度上升。她不知道原來人的身子是這麼的溫暖,特別是在溫冷的夜裡。
但為什麼他會……「抱」她?他不知道,她對這個字很陌生的嗎?參什麼都教她,就沒教她這個字。
手不自覺地撫上臉上那片焦黑,那是爹的遺憾。
這胎記,她聽過最惡毒的說法--長安城裡有人說,那是上天對她的詛咒,她娘就是叫這詛咒給嚇死的那是她對長安的最後一個印象,之後爹就搬離那裡。
這麼多年,她早已是淡然處之了,這胎記是她的一部分。可那片焦不屬於碧綠剔透的玉珮,不屬於當空長照的一輪明月。
是老天爺的一個玩笑,才會讓她迷跌在深邃的眼眸裡,是她的作弄才會讓岳瑁以為……以為他可以無視於她臉上的猙獰。
她歎息,沉沉地歎息,連澄澈的春水,都鬱結在一起。
突然討厭自己將事情看透的習慣,如果不是這樣,她會在幸福中沉醉得久一些,不會像現在,明明醒著卻還要戀著夢境。
就像月亮一樣,他是個陰晴圓缺的凡人,隨著世人的眼光圓缺的。
只為什麼他老讓她誤以為,他是一輪滿月,對於美五是無偏私的。
無語問天,天也會多情嗎?
「華姑娘、華姑娘--」她回神,這才注意到他敲著自己的門,敲得又急又緊。
「怎麼了?」她開門,不明白一張俊臉,怎慌成這樣。連頭都還濕著呢!
「我以為你怎麼了!」他睜睜地看著她,想確定她是不是有事。
「我怎麼了?」她該怎麼了嗎?
「打雷了……」怕她被雷聲嚇到,才趕來看她的,怎知叫了好幾聲門,她都不答應,還以為她……他的聲音低啞沉柔,卻是轟然巨響,壓得春水波濤洶湧,教她甘願沉淪了--為他,哪怕只是一場好夢。
暗沉的天,密佈的雲,壓閃著電光陣陣,她這才真的聽到雷聲了!
瑟縮著身子,她捂過耳朵,清楚地知道,往後即便無雷震怒,再也撼動不了心中最深、最柔軟的地方了!
☆☆☆
酷暑燠熱,灼烈的日頭翻攪著紅塵熱浪滾滾,原就擾人的繁華城市,更顯得燥熱難安,因此登高望遠,尋幽探勝,便成為豪門貴冑清雅的活動。
山不可無寺,有寺便不可無觀,於是乎道觀佛寺也就喧喧鬧鬧地佔據靈山福地,各領山頭,各霸一方。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靈山若無真仙,恰似大江少了皎龍,怎麼著就是翻不起浪。最近「翠峰山」就是因為來了個活神仙,才滾煮得沸沸騰騰。
這活神仙,外號「求真客」,傳言中他出生於東漢末年,拜得張天師為尊,精修道法奧妙,超脫生死界外。平素他雲遊四方,居無定所,聽說這次他專程到「翠峰山」是為尋找一個繼承衣缽的人。
所以三江五嶽、五湖四海、東南西北、求真者、求仙者、求名者、求利者、求人間富貴、求長生不老者全攪和在「翠峰山」,熱熱鬧鬧啊!
一陣馬鳴,又擾了這裡的清靜。
馬上坐著一名華服公子,相貌清秀,倨傲的神色露出幾分疲態,他擦著汗嘴上咕嚷著:「要不是爹非要我請什麼『求真客』回府,我這會兒不好好待在家中,哪會在這山野間繞來轉去的。」
看來他是迷路了,還好他運氣不錯總算讓他遇到人。
「姑娘--」他翻下馬來,牽著馬匹往前走,口中叫喚著蹲低身子生火的女子。
「什麼事?」女子轉過身來,聲音溫潤。
「啊!」他被女子臉上的胎記嚇著了,跌撞在馬的身上,駿馬一驚,登踢著前足,不住嘶鳴。「喀!喀!」
姑娘迅速抓住馬韁,溫言安撫著受驚的馬。
「容兒,怎麼了?」聽到尖叫馬鳴,岳瑁丟下書本從房內衝出。
華容淡淡地笑著:「沒事了!」馬匹乖乖地偎在她身邊,不懼於臉上的那片焦黑,這華服公子反倒呆了好半響才回過神來。
岳瑁看了一眼馬,只覺有些眼熟。
華服公子喊道:「岳瑁?!」等岳瑁轉身,他大叫。「原來你在這兒!」
劍眉凝住。「岳瑛!」俊臉暗沉。
岳瑛倒是笑了起來。「我當我們的才子是到哪兒去了?原以為你是魚躍龍門,登上天子殿堂了,誰曉得是名落孫山外,無臉見人,躲到這僻靜山野裡了。」
岳瑁冷道:「怎麼說我考的次數也沒比你多吧?」
掠過臉上一陣青白,岳瑛眼睛掃向華容。「容兒?」嘴角勾著殘酷得意的笑。「喔,這位姑娘該不是「弟妹」?」
岳瑁變臉,閃在華容面前,陰陰的影子照著華容。她靜默不語,不知道他是想保護她,還是本能的遮住她的臉。
「恭喜啊--好個『郎才女貌』!」岳瑛果然將炮火對準她的臉。
「這和你沒有關係!」岳瑁薄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