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孱弱無助的楚楚模樣,他的心竟然為她一動--他可憐她。
如此花樣年華,為什麼會受這麼重的傷,孤零零地躺在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她受到這麼嚴重的傷呢?還有,她的親人哪裡去了?為什麼只有她孤單地躺在這裡?身邊竟沒人照料……不!不對。
東方今駒,你是來探視爺爺的,走錯了病房就該盡快離開,醫院裡的生老病死是常態,何必為一個陌生人擔憂?
「……呃!」
在他轉身想走之時,病床上突然傳來一道痛苦的呻吟。
朦朧間,潘妮看到一抹高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她可以感覺到他的灼灼的目光注視著她,那是個男人。
男人?!
是爸爸嗎?他來看她了嗎?
東方令駒看見她長長的眼睫一眨,水亮的眸子慢慢張開。
那是一雙染滿不屬於她這個年紀的哀愁雙眼,就像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無處可訴,緊緊地勾住了他的腳步。
「爸……啊--」她好痛,她的頭好痛、好痛,怎麼會這樣?誰來救她。
她忍不住摀住頭,苦苦呻吟出聲。
東方令駒沒聽清楚她說什麼,只知道眼前這女孩十分痛苦,任何人在這種時候都有義務要幫助她一一縱然他只是走錯了病房。
「你不舒服嗎?我替你找醫生來。」聲音依舊沒有注入多少溫度。「……不,別……走!」潘妮慌急地道。
是做夢嗎?她怎麼看見爸爸一直往後退,一副想走的樣子?
伸手想要抓住他,可惜他離她好遠,怎麼也抓不著。
不,爸,不要走,不要去找沈阿姨,我討厭她,我只要你跟媽媽在一起,難道我這個平凡的要求,你也做不到?那你為什麼要口口聲聲說愛我?疼我?她在心裡不斷吶喊,可惜怎麼也喊不出聲音來。
「忍耐一下。」看她眼眶盈滿了淚,真的很痛苦的模樣,東方令駒當下毫不遲疑地轉身往門邊去,決定幫她找來醫生。
「別走--」
東方令駒一回頭,那情景令他平靜無波的心也忍不住一顫。
那女孩竟然有半個身子跌在病床外。
「想自殺也得等我走後,我可不希望成為頭號謀殺嫌疑犯。」他譏諷地道。趕緊上前扶著她,幫她躺回病床。雖然口氣有些重,但動作卻是無比的溫柔。
他知道這脆弱的女孩,無法再受到任何傷害了。
潘妮沒聽清楚他說什麼,她只知道自己捉住他了,她總算留住爸爸了。
她要告訴媽媽,這一次絕對不讓他走,她不要他們一家人再分隔兩地。
兩人靠得如此近,潘妮順勢將他緊緊纏抱住,投入他懷裡。
好溫暖、寬闊的懷抱,那種脅迫的氣息,和爸爸的似乎……有些不一樣。
但不管了,她不要他走,他必須留下來。
「你……你在做什麼?」東方令駒全身一僵,他最討厭女人粘在身上,尤其是主動投懷送抱的女人。
他試圖掙脫她固執的雙臂,卻不敢太用力,怕傷了她。
「爸……爸……」
東方令駒愣住了,他沒聽錯吧?
「你……別走,別……離開我和媽媽。」潘妮慌亂失措地用著頗啞的嗓音急嚷,手也越抱越緊。
這寬闊的胸膛帶給她無限安全感,她不放,她不讓他走。
爸?東方令駒聽清楚了,也停止了掙扎。
他有這麼老,老到足以當她的爸爸?
見鬼了,她竟然將他當成她爸爸?
從沒遇過這麼怪異的事,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潘妮沒注意到他的心思百轉,逕自氣若游絲地繼續說:「爸,我……不喜歡鍾叔叔,也討厭沈阿姨,我不要他們來代替你們的其中之一,不要,我不要……」
那帶著哽咽的語氣,引人心酸。
一滴淚水突然滑落至他的手掌,引起他渾身的震撼。
「別哭。」下意識裡,他安慰道。
「別離開我,告訴我你不會離開我。」就像個愛撒嬌的小女孩,她抬起一雙淚汪汪的蒙隴眼眸,注視著他。
這樣的孤單無助,渴求親情的模樣,強烈地震撼了他的心,讓他回想起那段往事--原本的掙扎,慢慢地化為一波柔情。他伸出大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撫她的心。
第二章
那一年,東方令駒只有九歲,他跟著父母送大哥東方令堯到機場,那是班飛向日本的飛機。
他看著哥哥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吵著不肯上飛機,直到管家將他抱走,他還不懂哥哥為什麼那麼愛哭、那麼不勇敢,只是去「幾天」日本而已,能去日本玩多好啊,他也很想去呢!
隔年的夏天,他終於明白了箇中的道理--在他也被強制送往英國的時候。
此去並非他所認定的去「幾天」,而是無法預估歸期。
他還記得在機場時,他強烈地質問著父母為什麼要那麼狠心地送走他和哥哥,父母竟然還含笑著回答--希望他們能夠學習獨立。
獨立?為什麼他要學習獨立?當別的小朋友都賴在父母身邊受盡呵護時,為什麼他們家的孩子就必須學習獨立?
一定是這樣的,他父母根本就討厭小孩,所以才會執意送走他和哥哥,毫不留情。
在飛機上,他孤單又無助,狠狠地哭了一場。他發誓不原諒他們。
此後不管放多長的假、或父母如何地哀求他,他就是不肯回台灣一步;就連多了一個妹妹,他還是堅持己見。
東方夫婦不得已,只好每年都親自飛到英國看他,聊慰思子之苦。
沒想到……就在他十五歲那年,飛機出了事,而他的父母再也無法來看他了,從爺爺的口中,他才漸漸瞭解事情的始末,可惜追悔已經來不及了--東方令駒伸出大手輕拍著這無助的女孩,將自己鮮少展現的熱情傳遞給她,希望她能感受得到,別再這麼痛苦。
一室的溫暖和諧,潘妮擔憂的心總算平靜下來了。
東方令駒輕輕掙脫她的手,讓她慢慢躺下來。
「別走。」潘妮緊張地急急拉住他的手。
看得出來她方才力氣用盡的疲累,東方令駒難得露出溫和的表情。
「睡吧!」
溫柔低醇的嗓音,撫慰了她身體和心裡的痛,她真的累了,頭也很暈,就這麼偏個頭再度昏睡過去,但固執的小手,仍緊抓著他不放。
他就這麼任她拉著手,待確定她睡去後才離去。
不料就在這時,病房的門突然被打開,打破了這一室的安詳氣氛--「啊!你……你是誰?你是哪裡來的?誰准你闖進來?你這狂徒--」潘豪在見到病床前的情景後,忍不住發飆,上前欲揪住那陌生的男子。
「唉呀,誤會、誤會。」東方烈眼帶笑意,趕緊阻止道。「阿豪,他是我的孫子東方令駒,不是什麼狂徒。」
「東方令駒?」眾人這才看清這高大俊朗,卻又帶點冷凝氣質的男子。
他就是目前東方集團的領導人東方今駒?雖然早知道他年紀不大,但是還是無法避免地震撼了一下。
「爺爺?」東方令駒不顧旁人,直接將視線對上老人的臉。「您看來紅光滿面。」他的語氣有些冷肅。
「哈哈!你怎麼來了?」東方烈咧開一抹笑。「噢!我知道了,一定是老梁那愛大驚小怪的傢伙告訴你的。」
「他說你在醫院。」東方令駒陳訴這個事實。
「我的確在醫院啊!不過我是來看妮妮的。」東方烈的表情多無辜呀!如果說他真是有些怕了孫子這張千年寒冰臉,會不會讓人笑啊?「妮妮你知道吧,小時候你們曾見過面的。」
「妮妮?」原來病床上的女孩叫妮妮?
看爺爺的表情,她……該不會就是他印象中的那個吧?
東方令駒含疑的黑眸直直地望著病床上的女孩,想從她臉上找出當初那個小小跟屁蟲的影子,只可惜怎麼也看不出來。
果真是女大十八變哪!
「來來來,我替你們介紹一下。」東方烈熱情地道。「這位是潘叔叔、那位是你潘嬸……」
「還是叫我洪阿姨吧!」洪鈺姿插口道,畢竟她和潘豪都協議要離婚,只是礙在女兒這關而已,潘嬸嬸的稱呼並不妥。「令駒,將近二十年不見,真是歲月不饒人。轉眼間,你已經大到可以獨當一面、成就非凡了,相信小倩他們在天之靈,一定會感到很欣慰的。」
小情是東方令駒母親的名字,她們倆不但是同學,而且還是親近的手帕之交。
當年東方夫婦奉了東方烈的命令到美國為東方集團開疆闢土,成立新的分公司,而潘豪和她正是東方夫婦的得力助手。
兩家人相處和諧,只可惜在東方今駒八歲那年,因為東方奶奶病逝,東方烈因此傷心了好一段日子,東方夫婦見分公司日漸穩固,才急忙回台坐鎮。
不過兩家的聯繫並未因此中斷,還時常往來,直到東方夫婦出了事,才漸漸疏遠。
東方令駒想起來了,難怪覺得眼前這對男女看來有幾分熟捻,原來是小時候時常來往的潘叔和潘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