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絳霄身子一僵、鼻頭一酸,眼淚咚地掉落。
「荊英,我在這兒。」顧不得那老大夫還癡愣在旁,史絳霄以臉摩挲著他,在他身邊低低地說。
她終於追上他了。追上他那一顆,同樣思念她的心。
老大夫溫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史絳霄勾了一抹笑。「這事情說不清,理還亂。」
老大夫瞭然地點頭,探手為荊英診脈。過了一會兒,他看著史絳霄說道:「這人除了傷口化膿,惡染風寒之外,兼以情思散亂,可說是病得不輕。」
「情思散亂……」史絳霄重複這幾個字。
「嗯。」老大夫點頭,又說:「他憂愁太過,氣阻傷肺。思慮太過,脾氣亦損。內服外敷的藥,我自是會開給他,不過,另有一味藥……」老大夫緊盯著她。「我猜那味藥,應該是你。」
「我?!」史絳霄苦笑一聲。「若論心病,我也是沉痾之人。我還盼他開口,應了我的心願,解了我的心病。」
老大夫喟歎一聲。「藥能醫病,不能醫心,老朽自當盡力就是。」他忽地朝了外面一喊。「小道長。」
小道土聞聲應道:「來了。什麼事?」
老大夫寫下方子。「我開了方子,你讓人去抓幾帖來,剩下的,就讓我這徒兒留下來處理了。」
史絳霄微愕,睜看著老大夫。老大夫對她偷擠了一抹笑。
小道士嚷道:「大夫,要讓你徒兒留下,可能有點麻煩耶。」
老大夫正色瞧他。「咦,難道你懂得比我徒兒懂得還多嗎?」
「這……」小道士啞口。
老大夫收拾了醫箱。「既然這樣,就讓我徒弟留下來了。」
「喔。」小道士收下藥單。「那我送您出去。」
「嗯。」老大夫點頭。「你先到外面等我,我再交代我徒兒幾句。」
「好。」小道士搔搔頭,走了出去,開始煩惱要怎麼留著外人下來。
史絳霄見小道士走開,對著老大夫斂身一拜。「謝謝您的成全。先前對您有所得罪的地方,還請您見諒。」
老大夫連忙接口。「別這麼說。」他沉沉地望她一眼。「我這麼做,真的是為了救人。救他,也救你。」
史絳霄垂下眼睫。
數月之前,她帶他離開這裡;而今,她為他重入這裡。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早將他們縛捆在一道,誰也飛脫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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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老大夫的吩咐,所以史絳霄順理成章地待在石洞中照顧荊英。在她全心地照料下,荊英傷口已然癒合,神智也偶有片刻清醒。只是他大半時間都是渾渾噩噩,因此並不知道照料他的人,便是史絳霄。
連日照顧下來,史絳霄有些倦困,側身倚著石壁,沉沉睡去。清晨雞鳴,一時還未喚醒她,反倒是荊英終於甦醒。他才起來,卻因為過度虛弱,眼前景物還是失焦迷散。待他凝神定睛,才看出一旁做男子裝束的人,竟是史絳霄改扮。
他遺落下被子,半跪在她面前,就著濛濛發亮的晨光,靜靜看她。星目朗眉間,神色端穆,一如虔誠膜拜者。
不是夢啊!在夢與醒之間,他曾見她。那時他還以為是因為思念成癡,所以才分不清楚真假了。
荊英伸手,微顫的手指,沿著她的眉目而下。「絳霄。」他失神輕喚。
史絳霄逸出一聲嚶嚀,他驀然慌亂撤手,屈身向後面的石壁靠上。
她張眼醒來,他閉眼假寐,兩人在狹小的石洞中相對。
史絳霄看著他,又往被子覷了一眼,開口說道:「既然已經醒了,又何必裝睡呢?」
荊英一窘,睜眼與她相看,好半晌,才擠出一句話。「別來無恙?」
他問得生疏,叫她勾了抹笑。「荊少俠,你覺得我看來如何呢?」
荊英有意無意地避開她的目光。「我的傷是麻煩你照顧的吧?」
史絳霄坦然道:「你會受處分,也是因為我,這是我應該為你做的事情。只是你那師父委實過狠,下這樣毒辣的手,還將你丟在石洞之中,不聞不問。」
荊英抬頭看她,吸了口氣,整理了自己的思緒。「是我自請關在石洞之中的。」
「為什麼?」史絳霄不解。
荊英沉聲。「因為我有罪。」
史絳霄皺眉。「你不是挨了板子嗎?」
「不夠。」荊英搖頭,認真地說。「只是挨板子,不夠贖我的罪。」
史絳霄不以為然。「不過就是和我下山一趟,哪裡有什麼滔天的罪,要你這樣贖?」
荊英一聲喟歎。「我於修行有損,於情愛有負,這豈不是滔天的罪?」
史絳霄轉出一抹澀笑。「你這是怪我壞了你的修行嗎?」
「當然不。」荊英趕緊澄清。「我是怪我自己虧負了你的情意。」
史絳霄笑得更苦。「你寧可虧負我的情意,也不願意放棄掌門之位?」
看她這樣笑,荊英只覺得心揪擰起來。「你誤會了。我已動心了,再不是清心的修行人,絕對不會去承擔這掌門之責的。」
史絳霄眼裡一亮,抓住他的手。「既然你不想當掌門了,那就和我一道離開這勞什子的『武當山』。」
「這……」荊英還來不及回答史絳霄的話,就讓一個冷然的聲音打斷兩人。
「誰都別想離開。」「玉虛真人」手持拂塵,陰陰森森地出現在洞口。
之前領著史絳霄來後山洞的小道人,陪在「玉虛真人」的旁邊,手裡還端著要給兩人的飯菜,不安地顫抖。唉,都怪他眼拙,到現在才看出史絳霄易裝混人。要不,剛剛「玉虛真人」說要來看荊英的時候,他拚死都該擋下的。
「玉虛真人」目露一寒,拂塵一甩,指向荊英。「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勾結妖女,與她窩躲在石洞之中。」
史絳霄甩開荊英,昂然站起身來,嗤笑一聲。「牛鼻子,我以為你只有心壞,哪裡曉得,你的腦子也不大靈光嘛。他讓你們給打得死去活來,連我來的時候都不知道,如何與我勾結?」
「玉虛真人」讓她說得面上無光,怒道:「你的口舌雖然厲害,也是保不住你的。」
「笑話!」史絳霄橫了他一眼。「我這次非但未曾損及你武當一草一木,反倒救治你武當的弟子,難道你還想和上次一樣扣住我不成?!我史絳霄行走江湖多年,還不知道江湖上有這條規矩。」
「玉虛真人」一時間,倒是讓她說得啞了。
他看了旁邊的小道士一眼。現下,他的確是師出無名,拿史絳霄莫可奈何。若此刻貿然動手,只怕是威信盡失。可是,他好不容易才看到史絳霄,要他這樣眼睜睜地看她從眼前走過,他……既是不甘,也是不捨。
荊英看得出「玉虛真人」已有遲疑,連忙說道:「玉虛師父,史姑娘是基於朋友情誼,才來探望我,既不損江湖道義,也無犯我武當戒律,你應當放她下山的。」
一旁的小道士,不敢說話,但是還猛點著頭,表示贊同。
「玉虛真人」面色難看得緊,史絳霄卻在這時出人意外地說道:「我不下山。」
「為什麼?」荊英急道。「你為什麼不下山?」他怕事情一拖,就要生變,到時候史絳霄想走也走不了。
史絳霄轉頭,對他沉沉一望。「你難道還是不明白嗎?我怎麼走得了啊?」她一笑。「我的線在你手上,你忘了嗎?」
荊英一聽,心神一震,無能再語。
他憶起了。春日中,他們一同放上的紙鳶沒人流雲彤霞時,她曾說過,要有一條線牽縛著,讓她飄揚時,不會失了方向。
她是將自己交付給他了啊。
「怎麼能忘?」荊英悠乎地放開一抹笑。「一路細數,半分未忘。」無視眼前的處境,他承認了。這是他對她的情意,不再逃避。
史絳霄燦笑,妍似春光,媚似春水,要荊英在這一眼,只能看她。
「好啊!」「玉虛真人」大聲一喝,心中一把火起,不知是怒是妒,惡狠狠地對上史絳霄。「你心存不良,想勾引我武當弟子。既然你想與他相守,我就讓你嘗嘗颶尺天涯的相思之苦。」
「玉虛真人」拂塵一出,勢如雷霆。
史絳霄躍出,閃開他一擊。兩人在後山廝纏鬥開來。史絳霄本就不及「玉虛真人」,加上手無長鞭,很快就處於劣勢。
荊英在旁急了,抽出佩劍想要幫史絳霄,卻讓小道人擋住。「大師兄,你瘋了啊!」
他高喊,碗盤摔破在地上,爭執的聲音引得史絳霄心神一分。
「玉虛真人」見機,使出拂塵,將她捲入自己身邊,朝她頸上一擊。史絳霄眼前一昏,軟了下來。「玉虛真人」攬住柳腰,有一刻,心蕩神馳。不過他很快斂收回神思,吩咐道:「將她給我押到地牢去,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去看她;特別要關好荊英,讓他半步不能離開山洞。」
小道人無奈地點頭。「是。」
荊英從背後握住小道人的手,小聲地說:「幫我照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