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兒,俏臉又紅了,她悄吐靈舌,斜眸偷覷他。
他的俊容上是有少見的沉思。「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希望自己能像我爹一樣,有能力多掙些錢。」
他從來不為金錢掛心,就是隻身流浪,也不計較金錢,現在因為她……有了家,這才知負擔家計,是俗世的包袱,也是俗世的甜蜜。是包袱、是甜蜜他都承受了--為她,只為她!
凝視他,她緩緩啟綻一抹絕燦。「有你這句話,我心頭便是受用不盡了。」因為她知道,她已經徹底地把他拉到人間了。
他已經不再是世外高人,從旁觀看她如何打滾掙錢;現下的他是紅塵中人,已然體會她所謂「貪財」意思--貪得不過是個……家。
他能這樣想,那就夠了,因為她要與他共同負擔的是「家」,而不只是「家計」。她不要他硬生生地扭曲自己的心性。
「你不需要委屈自己像你爹一樣,因為我想跟日天在一起,而不是另一個風喬」。她要他留著那份純善,是那份純善叫她第一眼便怦然心動。
澄澈的眼眸,興波波瀾,因為讀解了她的心思,叫他感動不已。
他知她,她何嘗不解他;他守她,她亦護他啊!
不過,他總要再為她做些什麼的--他決定了。「那我……少吃一點,多攢一些錢下來。」能攢下的錢著實不多,可堆棧起來,便是他涓滴穿石的柔情深意。
「好。」她甜甜地笑,偎回他的懷裡。「可你只能少吃一點,不能餓壞身子。」她才捨不得呢。
直觀前方,她知道這條路,將會與他共度。
「咦?」不遠的前方,亮了盞燈,朝這兒走來。
模糊中傳來喊聲。「妹妹--」那是風清舞的聲音。
「我在這兒!」她揮手大喊,牽起日天,直奔過去。
「你們兩個都在啊。」風清舞妍笑,春花燦爛,與她並行的柴守塵,俊容冷冽,卻似寒冬。
「柴大哥。」風喬衝他一笑,希望能消融他面上的冰霜。
冰霜略化,可俊客仍顯深郁。「我來接你回去的。不過--」柴守塵停了口,視線僵在兩人牽握的雙手,勉強扯笑,一語雙關道:「好像來晚了。」她已經被別人接走了。他出現在她生命的時間雖早,可總逢不到對頭的時間--那場火裡,他想救她,可錯過了,當時她不在客棧,與日天一道。
這天晚上,他想接她,還是錯過了,她依舊……與日天一道。
風喬鳳眸瞅著他,瞳眸倏地染深,那場火災之後,才逐漸發現柴守塵對她的情感,好像不似她以往的認定。原先她以為他不喜看到她與日天親暱,是因為不愛她一個姑娘家舉止輕浮;可是,好奇怪……他們之間的情感,竟漫起了煙霧迷障。
風清舞秀眉幽結。「如果不是我,耽誤了柴大哥,或許他還來得及趕上。」不知有心抑或無意,她的話,聽來也有兩層意思。
日天不語,五里霧中,他瞧得清,那是錯織的姻緣線。
鳳眼飛尋了一圈,風喬落轉靈黠淺笑。「根本就沒來晚呢!這時候來正好,咱們四個正巧兩對,還可以一道回去呢!」
人生有很多種陪伴的方式,同行的不只是戀人。
那日之後,風喬較少待在柴家,不是奔波地契的事,就是透過以前的老客人,為她介紹差事,偏生像是有人刻意作對似的,這兩件事情沒一樣順心。
「累死了。」進了屋,風喬坐了下來,猛灌一杯茶。
已經過了晚膳時間,桌上留了盞燭火,和簡單的飯菜。
「真好。」也不嫌飯冷,也不挑菜涼,她扒了就吃。
「小妹。」風喬方才沒關門,柴守塵直接進來。
「柴大哥……咳!咳!」她沒想到他會來,差點噎到,風兵趕緊喝了口
茶。
「小心點。」移到她身邊,柴守塵放下手頭東西,輕拍著她的背。
「不打緊的。」風喬露齒一笑。
柴守塵拉出椅子,在她旁邊坐下。「你以前就是這樣,不管什麼事,總推說不打緊,就都打發了。」這叫他心疼,卻無從疼起,於是不知覺中,對她的疼惜,便逐日積累,才成綿厚的情意。
「不管打緊還是不打緊,日子得過,早些打發才好。」她大口嚼著飯菜。
「現在既然在大哥這兒,就留些讓大哥為你打發吧。」他意有所指。
她放下筷子。「我知道大哥好,可咱畢竟不是同姓的,這樣打擾,我心頭過意不去。」她努力找工作,就是不想給他添麻煩。
「你說這樣生分的話,我心頭才真的過不去。咱們一起長大的,自從我娘去世了,我便當你們兩姐妹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我不會說好聽話,可你要相信,不管這些年我是否常去客棧看你們,我都沒有忘了你們。」
他是鐵硬的人,不擅言語,是恨不得一顆心能剖出來,叫她見了他的赤誠。
「大哥。」風喬心頭款動,握住他的手。「我自是信你。這些年我們兄妹見面,難得講上什麼好聽的話,可在我心裡,你還是我的柴大哥--」她俏然嫣笑。「那個帶我戰遍大街小巷、抓盡田鼠野兔的好哥。」
「小妹。」她暖人的話語,勾出他悠悠的記憶。嬌俏的笑靨,鎖扣住他的目光。柴守塵凝著她,驀然一笑。「聽你這麼說,我差點想開口,叫你別這麼辛苦地尋謀差事了,就讓大哥來照顧你好了。」
風喬猛搖頭。「不可能的。」
「我知道。」柴守塵似笑非笑地勾唇,難掩一絲失落。
不捨地抽開手,他拿出旁邊那只準備好的包袱。「這些天我看你奔進忙出,繡鞋磨了不少,給你買了雙新的。」
「大哥?!」風喬拿起那雙鞋,大小竟像是合腳的。那感動讓她靈巧的舌頭打結,說不出話,只能呆看著他。
柴守塵眸裡溢出少見的溫柔。「我知道,你不願意像尋常姑娘一樣安分地待在家裡,總是要在外頭跑動。」他希望她改變,可她是不可能變的,他也只好接受了。「所以大哥買了雙鞋給你。不過你記得,若你累了,不願在外奔波的話,大哥這裡永遠等著你歇腳。」
「大哥……」風喬感動得不能自己,撲身抱住柴守塵,抱住那十幾年堆棧而出的情誼。「你真好。」她吸吸鼻間滿出的水氣。
柴守塵緊摟她,不願放手,這麼些年,他們總算又靠在一起了。
自從風喬掌了客棧,他們再沒有這樣親近了。
猛地,一陣冷風灌入,風喬抽身推開他,訥訥道:「姐姐……」她不曾在風清舞臉上看到這樣慘白的神色。
「大妹!?」柴守塵反身起來,但見風清舞呆然若石雕木像。
風清舞唇色上的紅灩,叫眼前這幕景象噬去,微微顫抖,終於飄出兩個字,「你們……」她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姐姐,我們沒怎樣。」風喬刷地起身,急急說清楚。「柴大哥送了我雙鞋子,我一時感動,才抱著他。你知道我的……我們真的沒什麼,你別……」
「大妹,你怎麼了?」看風清舞這樣,柴守塵一時也慌了。
「喔……」風清舞擠出一絲微弱的笑。「我沒事……我來……溫飯菜……還有……那個刺繡……」風清舞腦中仍是昏亂,話說得語無倫次。
「大妹?」柴守塵移到她身邊。
「姐姐。」風喬連忙拎起鞋子。「就只是這雙鞋而已。我和柴大哥沒別的了。」
柴守塵兩道濃眉高聳,風喬的話,有些奇怪,那意思,似是他們不可以還有別的--他們有沒有別的,有必要對風清舞解釋嗎?
風清舞虛軟扯笑。「柴大哥送你鞋啊?」
「是啊!」柴守塵替風喬回答。「下個月大哥發餉時,也替你添上一雙。」
「怎好麻煩大哥呢。」風清舞的應答,恢復平素得宜的分寸。她款步上前,撫上風喬的繡鞋。「好漂亮的一雙鞋,看來還合小妹的腳呢,沒想到柴大哥連小妹腳底大小尺寸都知道。」她幽吐。
柴守塵半笑道:「像小妹這樣大腳的不多,總讓人印象深刻的。」其實有關風喬的事,就算只是足底大小的事,他也是放在心頭上的。
風清舞回了個似真的笑容。「看到柴大哥和妹妹這樣和樂,我真是……開心。」她扮笑,貌似開心。「妹妹,我本來是想幫你溫菜的,不過,我突然有些累,先回房休息了。」
「大妹,你臉色的確不好,我陪你回房。」對風清舞,柴守塵打小就拿她當妹妹般呵護。
風清舞一反常態,倉促地拒絕。「不用。」
見兩人略是怔愣,她旋出抹笑。「你們倆聊得正起勁呢,別叫我壞了你們的興致。」她堅持要一個人回去。
風清舞其實有一點和風喬一樣,平素驚嚇時她會流淚,脆弱時她可以落淚,可若是……輸了,她也不會在旁人的面前哭的。
她風清舞怎麼說,都是「蒲柳城」之花,輸了是不能叫別人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