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當年更該用心跟著伯母學習,」她懊惱地雙手摀住臉,「現在後悔也來不及。」
「每人出生皆有與生俱來的特色。像我,這雙手像是注定來刻版畫,而你的手卻是為做機關而生,你是隆冬最美的晴陽,無人能取代的龍冬晴。」
冬晴放下手,眼瞳清明,細品他的話意,表情浮上不解。
怪了,她認識的石禾謙對她除了愛說理談教外,何曾聽他說過討好女孩家的話。她突然瞪大眼,他、他該不會夜深出門又逢運勢不佳,讓髒東西附身?!
這還得了!
她仍是面不改色鎮定地問:「石禾謙,你曉得我為你取的綽號?」
他挑挑眉,難得聽她連名帶姓喚他。
「為何要這麼問?」
「你……你快回答啦!」是鬼就不曉得她對他的戲稱,唯有如此才能證明他是否被惡鬼附體。
「真的要我說?」姑娘家心思百轉,猜不透她究竟在想什麼。
「嗯。」
就算他百般不願,但見她表情堅決,也只得無奈啟口,「臭石頭,要你改口就是改不掉。」隔六年她還是這樣喊他,他已經放棄糾正地隨她喊。
冬晴一掃驚惶,俏臉綻笑,「真的是你!」
石禾謙微微皺眉,「我本來就是我,你沒頭沒腦盡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方纔你說我是『隆冬最美的晴陽』,這話可嚇著我;我所認識的臭石頭豈會開口讚我好,頭個想到就是你可能被鬼怪附體,以致言語失常。」
她老實說出想法,惹來石禾謙哈哈大笑。
冬晴微愣地瞧著他,渾厚爽朗的聲量令她心緒飛高,總覺得他不像是前些日子剛見時那位怪裡怪氣石府大少爺,似乎一股小小的力量正慢慢地改變著他,卻慢得讓人無法察覺。
「讚美你也不成,有時我真懷疑龍師父為何會收你為徒?」百器手向來只收一人為徒,以冬晴愛玩又有點粗線條的個性,他真懷疑她能否擔此大任?
提起師父,綻笑的小臉略微黯淡。
「我沒爹沒娘,是師父好心在雪地拾起我,還很有耐心教我該會的一切。」她低眼看著攤開的雙掌好會,抬起眼,眼神堅信地望向他,「我自知女子的力量比男人小,所以我好努力學習一切,以報答師恩。我深信我有足夠的能力擔起百器手的職責,不會教師父丟臉。」
她用了兩年多的日子,踏遍大半的江南、開擴視野,以行動只求自己快快成長,追上師父的腳步。
那信誓旦旦認真的表情,教他滿腔溫情柔化臉。
「你的努力,我曉得、全家都曉得。」石禾謙憐愛般輕拍她的面頰,「你走的地方比我多,我端出紙墨是想請你敘述你在路上的所見所聞,記下重要事,有空時讓人撰寫成小故事,印刷成通俗文物,為你走過的地方留下一本實體的紀念。」
冬晴心中悸動,抱著一份疑惑看著他。
「為何對我這般好?」
「因為你是唯一不嫌我臉醜的姑娘。」他語調愉快道。
她不愛聽他貶低自己,板出怒臉回話,「胡說,你的臉哪會丑,我不是說過天下間有人……」
「有人比我更不幸,對吧。」他接下她的話,溫和一笑、提筆沾墨,「不說我自己,請龍冬晴姑娘調整心緒,好好回想這些年來走過哪些地方、看過哪些風俗民情、做過哪些豐功偉業,讓我佩服佩服。」
「這一說就得說很久,天色有點晚耶。」
「你可以學說書人將它分成數個章節,用幾個夜將它說完。」他建議。
冬晴單手托腮,慢慢回想昔日走過的地方與發生的趣事。
「一切事情得由我出滇東山群後,往西步行;這路上路途難行,有時……」她比手畫腳、表情生動地說起這一路上所見所聞。
石禾謙噙著淡笑刷刷寫字。
她的歡顏笑語總能輕易波動他的心,勾起他的笑與溫暖。
冬晴是美好的姑娘,不知哪位男子有幸又具勇氣會娶她為妻?
第五章
風和日麗、人語交雜。
今日是初一,石府照慣例早晚兩膳得吃素,用完早膳後石夫人邀冬晴與沈念芬到寺求平安,與住持師父談了好會後,三人閒情逸致地逛起街。
一路下來,石夫人為她們倆添購好多首飾、髮飾、胭脂水粉……等,反正姑娘家該有的行頭她不吝嗇各買一套。
「伯母,咱們出來好久,該不該回去?」冬晴說道。這路上停停走走,她有點累了,反倒伯母興致依舊不減。
「天色還早,我總覺似乎還忘了做件很重要的事?」
石夫人眼睛認真地打量她們倆,教兩人不知所措地低眸。
沈念芬不依地輕扯石夫人的袖子,愛嬌道:「姑姑,您這樣瞧著人家,人家不好意思啦。」
冬晴回頭點指細數丫鬟捧在手,她們購得的戰利品。
「您幫我們添購的東西,夠我用好長一陣子,不需再破費。」
石夫人可不同意她的話,「你們難得在府裡,有人陪我逛街;再說伯母不年輕,不能做姑娘家的打扮,倒能經由我手打理我喜愛的小姑娘,這些小錢我花得開心,你們想要什麼儘管開口。」
好不容易盼得兩位女兒家住在府裡,心情當然飛揚如意。
她連生兩個兒子,與老爺想生個女兒都快想瘋,卻無法如願再添一女,要不是當年小冬晴借寄府裡,讓她傾盡所有的母性疼愛這位來自遠方的小嬌客,卻也間接剝奪許多兄弟倆該平分的母愛,這也就是石順德從小愛捉弄她的另一個原因。
她們說說笑笑來到一家門庭若市布坊前。
沈念芬一看門前的牌區,表情極度興奮,情不自禁歡呼,「曲府布坊!」
聽說最好的裁縫、最好的繡匠皆在曲府京城總鋪;由於其所出之布料手工精巧、穿起來舒適又好看,即使價格比其他布坊貴幾成,但保證絕對是最上等的品質,幾乎讓人趨之若騖。
「這是京華繡女旗下最大的布坊。」冬晴挽著石夫人的手,回憶從前,「伯母以前曾帶我來此做衣服,做一套衣裳價格不便宜耶。」
「咱們可是有身份的人,衣飾當然得多花些心思,多花點銀子不是問題。」反正她用的是丈夫的銀兩,況且她們是石府的女眷,穿著更該注重才配得上石府在京城的聲望。
正忙於應付客人的管事大娘眼尖瞧見熟客光顧,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引領她們至一旁的小廳,連忙喚丫頭泡了幾杯上好的香茶招待。
「石夫人,您好久沒來鋪裡走走。」管事大娘親手奉上頂級香茶,對兩位面生的姑娘笑笑,「一位貴如牡丹、一位嬌美朝顏,您快快向我介紹這兩位傾城傾國的姑娘。」
管事大娘口若懸河、八面玲瓏,不愧是做生意的嘴,吹捧得冬晴她們不好意思地微紅了臉,而石夫人卻得意地端茶啜了一口。
「左邊這位是我侄女沈念芳、右邊這位是府裡的貴客龍冬晴,帶她們來布坊是想麻煩你幫她們裁製合身又好看的衣裳,你也曉得女人家愛美,更需要衣物襯托出自身的美麗。」
「是啊。」管事大娘接過丫頭送來的點心慇勤端上桌,「咱們鋪裡的裁縫老師父,做出來的衣服絕對能配上沈小姐、龍小姐的絕世風華;對了,幾天前布坊送來幾匹蘇杭質料上好錦羅紗絹,擱在裡頭,您們稍待會,我這就叫人拿來讓您們選。」話落,她咚咚咚又到前方交代,再度陷入客戶群中。
冬晴好奇環顧四處,瞧見牆壁或是小几上皆有繡畫,特別是牆角矮櫃上那幅半尺長的方型框,裡頭架緊的花鳥繡畫,栩栩如生教她新奇地傾前細瞧。
原來此畫是繡兩面的,一面是龍鳳呈祥、另面是鵑鳥戲花。
石夫人來她身邊,「這幅雙面繡畫可好看?」
「很奇特、很好看。」她轉過頭,猜測問:「這可是展王妃親手所繡?」天底下有多少人能以各色繡線繡出一幅活靈活現的畫,唯有曲夕蓉才有此能耐。
「沒錯,它是出自展王妃之手。當時我見到便出高價向管事大娘欲購得這幅繡畫,可無論我說破嘴人家就是不肯割愛。」石夫人的語氣有些懊惱。
曲夕蓉親手繡制的雙面繡畫不超過十幅,與展王爺重逢後,在丈夫的要求下,她幾乎以家庭、家業為重,鮮少再繡費心神、傷眼力的繡畫。但物以稀為貴,這也就是她想收藏的主因。
冬晴聞言笑了笑,伯母出生富貴、吃好用好,覺得一切用銀子都能買得到,沒想到也有她老人家買不著的東西,難怪她挫折感這麼大。
「聽人說,展府小王爺上學肆,咱們可以拿些書肆孩童讀的書,您親自送到展王府,王妃為人隨和,我想您們會談得投機、容易建立起交情。」她建言。
沈念芬點頭附和,「這主意不錯。府裡什麼沒有,就是書最多,聽說展王妃很重視孩子的教育,姑姑可以拿點好書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