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著了嗎?」見到妻子闔眼沉睡的模樣,他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
「小姐剛剛才閉上眼。」媚兒懶得多說。自主子失蹤後,她搬回曲府代主子照顧老夫人,只有過年前才會回展王府幫忙審計曲府的賬冊。
「我來。」
展凌霄正想取走媚兒手上的布巾,她卻不著痕跡地避開。
「姑爺,這種小事讓媚兒來做就行了。」她語氣冷淡地說著。當年真該極力反對小姐嫁給這個男人。
他收回手,無力歎口氣。「媚兒,你是在怪我?」自從妻子失蹤後,她不曾給他好臉色看。
「我的確怪姑爺您。」她一邊為主子擦手腳,盡可能壓下心中的怒意,語氣極力保持平緩地道:「您若沒讓邵紫芸進府,小姐就不會離家出走,老夫人就不會思孫成病。這些年來,大家多多少少怪您年少風流招來那場原可避免的災禍。」她背對著他,毫不客氣地一吐心中不快。
她說得對,所有的起因皆由他而起。
「但我對蓉蓉的愛從未削減。」展凌霄面帶愧色地凝視妻子沉睡的容顏。
媚兒聽了停下動作。「別對我說,您該等小姐醒來,親口說給她聽才是。」
她雖然怪姑爺,但也忘不了他在大雪天裡瘋狂尋妻的駭人模樣,及他那失神失魂半年的生活。
所有人都看得出姑爺是深愛小姐的,只是這條情路他們走起來崎嶇,也比別人坎坷了點。
「幫我好好照顧蓉蓉。」展凌霄交代後,抱起睡著的兒子悄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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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兒端來清粥,眉目含笑地走進房裡。
「小姐,小少爺有沒有吵到你?」
曲夕蓉笑著接過碗。「冀兒向來很乖,他跟著奶奶一同來看我時,還送我一枝蘭花,要我像花兒一樣美麗,快快好起來陪他玩。」說起兒子,她臉上儘是滿足的微笑。「對了,奶奶回府了嗎?」
「馬車剛走不久。」媚兒接過主子用完粥的碗,再端了杯溫茶給她。「老夫人還惦著明日再來看你,而小少爺則被姑爺帶出門玩。」
「是嗎?」冀兒跟他出門!
自她醒來後,經過一番調養,身體和精神方面都好了許多,可展凌霄卻不曾進房,似乎有意避開她。
媚兒見主子面有異色便擔心地問:「小姐,沒事吧!」
她搖搖頭微笑地看向身旁這位忠心的小妹子。才幾年不見,小媚兒已蛻變成標緻的大姑娘。
「許人了?還是有中意郎君?」
她紅紅雙頰,儘是小女兒的羞態,吶吶開口,「人家……與承太定了親!」
這丫頭定親了!
曲夕蓉有些驚訝。「多久前的事?他又怎麼追到你的?」她記得這對冤家從早吵到晚,怎麼會……
「兩年前啦!自小姐離開後,姑爺忙著尋找小姐,展曲兩府的事業全落在我們倆身上,雖然我搬回曲府,但有時承太會過府幫我的忙,朝夕相處下,我們就……」說到最後,她臉兒泛紅,聲音愈來愈小。
「就相處出感情采。」曲夕蓉笑著接下她的話,牽住她的手輕拍。「董承太是個上進的好男子,你能嫁給他,我很高興也很放心。改明兒個我親手幫你做件嫁衣,替你準備好嫁妝,送你出閣。」媚兒就像她的小妹子,得風光送她出閣。
「小姐,我想留在你的身旁,不想嫁了。」她紅著眼眶看著主子。
若不是小姐教她認字算數,她可能還是一位只會送茶挑水的丫環,小姐對她的好,對她的恩情,她用盡一輩子也報答不完。
「嫁給承太,你還是可以幫我啊!別忘了,光是冀兒就夠我忙了,府裡的事還得請你幫忙。」
媚兒笑中帶淚地握緊主子的手。「只要小姐的一句話,媚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曲夕蓉被她認真的表情逗得失笑。
「娘。」冀兒這時跑進房裡,爬上床窩進她的懷裡。
瞧見兒子天真無邪的笑容,她輕捏他細嫩的臉頰。「只顧著玩,一點都不關心娘。近日有沒有讀書習字
啊?」
「叔叔有救我讀書,還教我練武!」
叔叔?!他是說展凌霄嗎?
「小少爺老在書房內纏著姑爺。」媚兒收起碗笑說。
天性使然吧!這對父子成天玩在一起,王府裡也出現難得的歡笑聲。
曲夕蓉讓媚兒先退下休息,與兒子一起躺在床上。
「他……對你好不好?」她吶吶地問。
「叔叔嗎?」
「嗯。」
「叔叔對我好好喔!他照顧娘,又教我寫字。」冀兒玩累了,摟住母親頻頻打哈欠,倦意說著,「如果我的爹像叔叔這般好的話,娘就不用這麼辛苦了。」
曲夕蓉瞧見兒子靜靜睡著了,體力尚未完全恢復的她感到疲累,也想睡了。
她可以狠心斷絕與展凌霄的一切,卻不能阻止冀兒認祖歸宗啊!
看在他對冀兒很好的份上,她願意告訴兒子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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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經過十多日的調養後,曲夕蓉身體逐漸康復,臉色紅潤了些。此時,她坐在床畔,為兒子縫製夏衣。
既然回京,他們母子倆不可能再回江南,畢竟繁華的北京城裡有她所牽掛的人事物。
「小姐,我怎麼愈縫愈奇怪!」媚兒愁眉苦臉地向主子求救。她運起針來繡洞一大一小,樣子醜得可以。早知道,以前乖乖跟小姐學習不就成了。
曲夕蓉見了她縫好的衣服,忍不住莞爾一笑。「衣服雖然補好了,但你想承太會穿它出門嗎?』』她挑開線
頭,抽出絲線。「我幫你縫幾針,看清楚點嘍。」
快當新娘的媚兒,急急向主子討教縫紉技巧,希望能為未來夫君盡點心。她專心的模樣,有別於從前要她
核算賬目時的懶洋洋模樣。
「縫了幾針,須在這裡繞針再打結。看清楚了嗎?』』曲夕蓉縫至一個段落,將衣服還給她。
「我……盡量試試看。」話完,她又與針線搏鬥起來。
春天的午後,隨風吹進淡雅的花香,曲夕蓉的目光不自主地移向窗外生意盎然的園子。
她放下手上的針線,側首看向媚兒。「我可以出去走走嗎?」
「當然可以。」她是府裡的女主人,愛到哪兒就到哪兒,不需他人同意。
曲夕蓉穿好素雅又保暖的衣裳,讓媚兒隨意梳了個譬便走出房門。
忙碌的僕人們見到她,紛紛向她請安。
媚兒見大家這麼關心主子的模樣,臉上始終掛著微笑。小姐雖然身體還未完全復原,但仍掩不了她那渾然
天成的純美氣質。
主僕倆走出凌蓉院,有說有笑地穿過迴廊時,聽到後院傳來歡笑聲。
是冀兒的聲音!
緩緩來到後院,她們瞧見冀兒正在跨馬步,而展凌霄拿著一枝細竹子,嚴肅地站在一旁。
曲夕蓉愕然看向媚兒。「他在幹什麼?」
「姑爺在教小少爺習武。」
首先發現母親站在迴廊上的冀兒,立即丟下展凌霄奔向她。「娘。」
她蹲下身,拍去兒子衣服上的沙土,拿起手絹拭淨他小臉上的汗水,關懷問:「累不累?需不需要喝水?」
「不累。叔叔說我若學會武術就能保護娘了,所以一點都不累。」他漾起可愛的笑容,笑看著她。
曲夕蓉內心盈滿感動地整理他的衣裳,撫摸他因習武而紅潤的臉頰。
「你若不喜歡,我可以停止教他。」
她抬起頭,看向展凌霄。
自她清醒後,他有十多日沒見到她了,僅借由媚兒每日的報告得知她復原的情況。
「不,冀兒是男孩子,總需要訓練的。」她平靜地看向兒子,輕柔地對他說:「娘不是說過,爹在京城嗎?」
爹!展凌霄渾身一震,靜靜地看向母子兩人。
冀兒點點頭。「娘不是說過,我長大後才可以找爹嗎?」
「其實你爹就在這府裡,而且還很疼你。」曲夕蓉目光移往展凌霄身上。「那個人冀兒一定認識。」她板過兒子的身子面對展凌霄。「他就是你爹。」
「叔叔是我那個不負責任的爹?」他驚訝地張大嘴。
她擰眉輕斥,「不能這麼說你爹!」
「但他從來沒照顧過你,你叫我怎麼認他?這樣的爹我不要。」
曲夕蓉一臉驚訝,兒子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
「不能大逆不道,快道歉!」她難得對孩子動氣。
「我沒說錯,我不道歉。」他一臉倔強毫不妥協。
「啪!」一個響亮的巴掌打在冀兒的臉上。
「別打孩子。」展凌霄急忙上前阻止,卻已來不及。
「娘,你打我!」冀兒眼眶含淚哽咽說著。娘不曾打過他,從來沒有……
曲夕蓉怔怔瞅住兒子強忍淚水的模樣,怯怯伸手撫摸他的臉頰,愧疚低問:「痛不痛?」她是不是下手太重
了?!
冀兒稚氣地點頭,淚水一顆顆地滑下臉頰,他扁著一張嘴,像極可憐沒人要的小狗。
她將兒子輕輕擁人懷。「娘不是教過你,人不能忘本,做什麼事都得慎終追遠。咱們的家鄉在北京城,而
冀兒又是展家的血脈,應當認祖歸宗才對啊!」她徐徐地說著,希望兒子能曉明大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