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道嬌小的身影在後院旋著、舞著、轉著──
「石榴花兒的姐,茉莉花兒的郎,芙蓉花兒的帳子,繡花兒的床……」
甜美可愛的小臉蛋上眉眼輕彎,唇邊掛著興奮的笑容,小嘴哼哼唧唧唱著不知名的曲調,烏黑如瀑布般的長髮隨著她的舞動而飛散開來,形成一道優美的弧度,清麗無雙。
她不斷地唱著、舞著……
那嬌濃的嗓音、柔軟的身段、曼妙的舉手投足,雖不是頂精湛,卻令人著迷,眨不開眼去。
「……梳油頭,桂花香,搽臉官粉玉簪花兒香,嘴點朱唇排花瓣兒香,自穿一件大紅襖,下地羅裙拖落地長……」
她仍唱著、跳著,在旋身時,發現了那道灼熱的眼神,不禁停了下來。
「玉行哥哥。」她驚喜地喊了聲,跑到他面前來。
少年郎看著她滿身香汗淋漓、嬌喘連連,立刻拿起她的手絹低身輕輕地為她擦去臉上、額上的汗珠。
這嬌小的人兒大概才只有他一半兒高,小巧玲瓏哩。
「小花兒,你唱得真好,舞得更好,真希望能夠天天看到。」他認真地道。
「真的嗎?」尹花儂的小臉紅撲撲的,黑白分明的眼眸裡散發出夢幻的色彩。「好啊,那我就天天為玉行哥哥跳。」
沒想到她竟答得如此乾脆。
「這……」他有些遲疑。
「怎麼了?」尹花儂想了想。「喔,我知道了,是我現在跳的還不夠好對吧?沒辦法,少了名師指導,等我長大,我會去學更精湛的舞藝,讓所有人都稱讚我的舞姿,玉行哥哥,你說好不好?」
在一次不經意看到大戶人家所請的舞孃去表演後,尹花儂就愛上了跳舞,希望將來自己能夠成為一名最厲害的舞伶。
「不好,當然不好。」他直覺地否認。
他激動的樣子,令她有些懷疑。
「怎……怎麼了?玉行哥哥覺得我無法做到嗎?」惹人憐愛的小臉上寫著受傷之色。
他看她怯怯的模樣,才發現自己過於激動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道歉。「其實是我不希望你為他人而舞。」
「不然呢?」
「只為我一個人啊,你跳舞只讓我一個人看好不好?」他拉住她的小手緊張地問。
尹花儂凝視著他一下,想都沒多想,立刻揚起嫣紅的唇瓣點頭。
「好!我答應玉行哥哥,我只為你一人而舞。」
「真的?」
「當然是真的啦!」她的眼眸如同天上最璀璨的星辰,讓人移不開眼。「那玉行哥哥你不會離開我吧!」她嬌聲問。
「我……」
「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對不對?」她仰起希冀的小臉,冀盼地問。
他沉吟了好一會兒,似乎下定了多大的決心般點了點頭。
「哇!太好了,玉行哥哥要留下來,玉行哥哥會陪著我,從今天起,我有玉行哥哥作伴了,哇哇哇──」尹花儂開心地四處跳著、跑著、嚷著。
她是獨生女,向來是孤零零一個人,如今終於有伴兒了。
「你這瘋丫頭。」他愛憐地揉揉她的長髮。
「瘋了,是啊,我開心得要瘋了。」尹花儂愛撒嬌地撲進他的懷抱。「玉行哥哥最好了,我這輩子只喜歡玉行哥哥一個人,只為玉行哥哥跳舞。」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都只為你。」她認真地承諾。
他的心被打動了,俊美無儔的臉上揚起無限滿足的笑容,希望時間就此停留不走,讓他們能夠永遠在一起。
但是永遠啊……
太長了!是誰也無法去預料的呀!
第一章
曉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
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
羅袖裡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宛),繡床斜憑嬌無那。
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騙子!
他是天底下最大的騙子,而她──則是天底下第二號騙子。
誰也沒有強過誰。
艷紅的胭脂點在小巧的朱唇上,盤起的秀髮再插上花釵,略施脂粉下,頓時菱花鏡中映照出一張絕艷動人的臉,美得沉魚落雁、美得嫵媚無雙。
朱唇黛眉,眼色暗相勾;秋波橫欲流。
在朦朧的琉璃燈影下,那嬌紅的唇邊揚起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沉靜的氣韻和靈雅,更加神秘惑人。
「落花姑娘,你真是太美了。」一旁幫忙妝點的丫鬟紅綃忍不住讚歎。
服侍落花姑娘也有一段日子了,可無論是她未妝點前的清新甜美,或妝點過後的嬌媚艷麗,都常讓紅綃驚歎,更遑論其他人。
尤其是男人!
落花輕輕一笑,那笑容淺而媚,足以令人神魂俱顛,彷彿生來媚惑人間,就連個小丫鬟也不放過。
是的,現在的她不再是那傻呼呼的獵戶之女尹花儂,只要一句隨口承諾,就可以掏心掏肺。她名喚「落花」,是「牡丹樓」裡的第一歌舞伶。
今生她也不只為一個男人跳舞,只要你出得起價錢,就能夠欣賞到她絕妙的舞姿,不專屬於任何人,縱使有人一擲千金也能欣賞呀!
那個騙子如今何在?她不知,也不想去探究;更不願去多想。
反正無所謂的,她還有更重要的任務,父親不能白死,她要報仇!
不想不想,那張俊顏早已被她刻意地剔除於腦外,就算再次相見,恐怕也記不得了。
是的,不想了,從今再也不想起……
「落花姑娘,落花姑娘。」一個頭插大朵紅花,身穿亮金衣裳的女人扭腰擺臀地走了進來。「哎喲,嬤嬤的小寶貝、小心肝,你可妝點好了,樓下客人都已等得不耐煩了……哎喲,美!美呀,真是太美了,我的小心肝。」
真是的,美成這樣,連她都想吃她豆腐了,她的性向沒問題吧?牡丹嬤嬤都快懷疑起自己了。
落花嬌艷地輕勾紅唇,閃過了嬤嬤伸向她那肥胖的手。
「走吧,嬤嬤,別讓客人久等了。」她儀態萬千地領先走出去。
「是是是,你說的是。」嬤嬤涎著討好的笑容。
跟在落花身後,扭腰擺臀地也想學學她的丰姿,可偏偏那東施效顰的姿態,卻讓跟在後頭的幾個丫頭和龜奴們差點沒笑掉大牙。
「笑什麼笑?想當年本嬤嬤是名動江南的第一艷妓時,你們都未出生哩。」牡丹嬤嬤惱羞成怒地喊。
「是,牡丹嬤嬤是名動江南的第一艷妓。」大夥兒見怪不怪地嘻笑附和。
在心中,卻打個大叉──嗟!憑她。
他們一致認為,落花姑娘才是江南第一名伶,誰也比不上。
轉出了長廊,遠遠地即聽到絲竹音弦揚起,奏著輕快的「春江花月夜」,一遍又一遍。
「落花、落花、落花──」等待的尋歡客們齊喊,那聲音之大幾乎掀破屋頂。
美艷動人的女子隨之在香花漫灑下款款出現,那傾國傾城的絕艷丰姿、那窈窕柔軟的身段、那迷惑人心的一舉手一投足,讓所有人忘我陶醉。
猶如狂潮退去,方纔那高嚷的聲音自動在瞬間停止,目光焦點全放在那貌美無雙的美人身上,屏息以待。
悠揚動人的歌聲隨著款擺的嬌姿揚起,現場立刻陷入一片如癡如醉。
今夜多癡迷哪──
☆ ☆ ☆
琅琊山
這個地方,位於雲深處,人煙罕至,尋常人根本無法到達,清幽可見一斑。
在其後山上,喬松漫布、修竹林立,刺眼的陽光照耀下,一黑一藍兩條飛快舞動的影子忽分忽合,動作快到令人來不及眨眼。
兵器交鳴下,發出刺耳的聲響,雙方你來我往、毫不相讓,附近塵土飛揚、落葉紛亂,風雲也為之變色。
「鐺──」突然黑衣男子往後一個翻身,連退了好幾大步才停下腳。
「師兄,你要不要緊?」收勢不及的藍衣男子俊雅的臉上有股錯愕,擔憂地趕緊上前詢問。
「沒事。放心吧!」黑衣男子──也就是鐵胤珩──露出一笑安撫。「馭飛,你的功力火候越來越到家了,恭喜你!」
「唉!別提了,我有幾兩重,自己清楚的很哩!」段馭飛唇一撇,收了長劍才擰起眉頭問:「怎麼搞的?師兄,你怎老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可別勉強陪我練劍哪。」
「沒的事,你多心了。」
「是嗎?」段馭飛擠眉弄眼地問:「莫非師兄想念山下的美人們,才會如此魂不守舍?」
「我?」段馭飛立刻喊冤。「真是天大的冤枉啊,我今生今世只愛小師妹一人,這是誰都知道的。」
「是啊,誰也都知道,段少爺是個多情種,除了小師妹以外,還對一個名叫落花的舞伶念念不忘,另外還有叫鶯鶯的艷妓、叫施施的歌女……你愛的人可多著呢!還要我繼續陳述嗎?」
鐵胤珩十二歲的時候就被送到琅琊山來,同時的還有段馭飛,兩人是表親關係。段馭飛的母親是他娘的遠房表妹。段馭飛父母病故後,便到鐵家尋求倚靠,後來便奉鐵夫人之命,陪著他到琅琊山學武。
他們共同拜了人稱「琅琊老人」的韓恪、也就是他們小師妹韓取歡的父親為師,至今已經過了十多個年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