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他喚了她一聲,纏纏綿綿,「但願我能就這樣一直喚著你……你是我千年來解下了的思念,你現在還感受不到嗎?」
「我……」她搖搖頭,眼淚滴了下來,淌上他修長的手指,「我不要感受,每回我只要一對自己承認,你就要離開我了……這太殘忍……」
她的話讓他心中一陣酸,他又何嘗願意呢?只是……
胸口傳來巨痛。他咬住牙,只剩這唯一的機會可以訴說啊。對他的魏紫。
「這或許就是我的劫數,我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一關。」他定定地凝視她,「但我也不想逃。成仙這個念頭讓我與你相處、相知,我感謝並且慶幸,甚至因為如此,我已不枉此生。」他頓了頓,拭去她眼簾上的淚,「只是,對你實在有太多的歉疚,我總是帶給你痛苦……然而我好希望你快樂。」
「不是這樣的……」她低語,「我……」
「我是真的自私,不值得你的愛。就如同我無法眼睜睜看著你在我面前死去;就如同我希望你活下去找到你真正的快樂:我是自私的。如果你愛我,請你成全我的心願。如果你不愛我,那就更不需要為我感到痛苦了。」
魏紫靜靜聽著,並不說話。姚黃見她如此,歎了口氣,移開視線,看向桃君。
青年的唇邊有一道血,卻仍筆直地站著,他正看著眼前這對戀人,眉宇間漫著疑惑。
「桃君,」他平靜地開口,帶點懇求:「你放過她好嗎?」
青年聞言,眉微蹙,正要開口。
「姚黃,你錯了,你以為我真的不懂你嗎?」魏紫開口打斷,忽然釋懷一笑。
「你說你自私?難道我就不自私嗎?不!我偏要由我自己的心,我就是要到黃泉路上與你作伴,兩個人都不孤單!」
說著,順著他的視線,她見到青年,想著他無情的木劍,心裡悲慟冷硬起來。
「我不需要你的放過,今天我就用我的血來祭藥兒、伴姚黃!」
她勉力站起,回過頭記憶他最後一眼。同時,給他一朵最明媚的微笑。「讓我陪你吧,你可不許忘了我的樣子,或讓我尋不到你。」
「紫!」
不理會他的呼喊,她心一凜,旋身,一把長劍霎時飛向桃君。
青年反應亦靈敏,他知魏紫重傷,此乃最後意氣。反手一揮,一面銅鏡上手。
「姚黃,你怨不得我。」青年沉聲道,同時銅鏡凌空而起,匡琅一聲,魏紫的長劍落地。
「啊!」她退了數步,嘔出一口鮮血淋漓。立於風雨中,只覺身旁有萬縷金光,刺得她睜不開眼,如同火光般灼燒著她。
她咬著唇,卻忍不住縮起身子。就這麼著吧?再忍一忍——
「不要傷她!」
「姚黃你!」
熟悉的擔憂聲與青年訝異的聲音不預期地躍入耳中。她恍惚的神智忽然再清醒下過。他!他?
一道暖暖的光霎地飛過,攏住她全身,讓她再無所謂痛苦,然而卻讓她更害怕。
「姚黃!」他胸口的血止不住地湧出,躍入她再清明不過的眼瞳。「住手!住手——」你這是何苦?終是鬥不過桃君的,那是你的本命花啊!怎可拿來護我?
察覺她的目光,他朝她的方向一笑,想讓她釋懷,給她安心。
風風雨雨、恩恩怨怨,如果這是我貪戀你的代價……
「紫,再見了。」他清朗的聲音乘著風飄入她耳中。
瞬間,桃君一個指訣,那道籠罩魏紫的暖光應聲而散!
「不——」
為了你,我願意執迷於不悟。
尾聲
翠草如茵,而節令又逢清明,洛城飛花。
想必城疆之內,又是一如昔年的繁簇光景吧?即使年月逐落花而去,還有不盡的來年哪……
光歲於她來說,意義又更加薄弱了。
沒有那個人為伴的日子,比起早些的一千多年更加難熬,因為她連可以恨的對象都沒有了,只能執守一個不知將耗磨她多少韶華的希望。
會不會,這個希望其實只是當初牡丹仙麗娟的權宜之計呢?
魏紫不止一次這樣質疑過,但是沒有足夠的證據,也沒有額外的計較,她也就這樣經年地守住了一窪花田,一瓢清飲。
絳紫的紗緞華衣早已不曾拂上身,她束起了發,挽成一個端莊的髻,囂煙都隔在荒山之外了。
她熟練地在屋裡屋外穿梭,踏著每一分不會錯的步。
她的花田里只養一株黃牡丹。
百般呵愛都只專注於唯一的顏色其餘顏色再也入不了她的眼,甚至是那抹鮮澤的黃,她用記憶鮮明瞭那銘心的純粹。
遙遠的年月之前那滂沱的雨,至今仍紛紜離亂地澆在她心頭,但她的淚卻已乾涸。都奉與了田窪之中的牡丹。
她以淚供養。
魏紫失神地追想著那些難堪舊事……
「姑娘,」年輕人溫潤的嗓音在她耳邊敲響,她已許久不曾聞人言語,「請問這株牡丹是你所養嗎?」
他斯文有禮,聲音中竟泛著一抹能夠觸動她記憶的熟悉……
「啊,是我所養不錯。」魏紫眼裡透不出准心,盈盈一拜。
「姑娘的眼睛……」青年略有遲疑,怕言及姑娘心中的痛處。
魏紫一笑,「不過是早些年哭瞎了。」
她安然站直了身,仰起容顏恰與青年相對,青年卻在這時才看清了掩覆在魏紫頭紗之下那幾縷髮色,「那姑娘的頭髮……」
青年隱約知道作為一個人,不該言人之諱,但他對著她,竟無法矯飾自己的關切,讓他自己也無法釐清。
「那是愁白了的。」魏紫淡淡笑著,一股溫慰油然而生,「公子想聽聽這個故事嗎?」
「倘若姑娘不嫌我冒昧。」青年含笑有度,應她之邀進了小屋為客。
「公子由何處而來?」
「說出來不怕姑娘你笑我,打我醒過來就在這重山裡了,我也不知道我由何處而來,但是我隱約有個感覺,過去照拂我的,肯定是個對我有很深厚感情的人,只是不知為什麼,她來照顧我的時候,總是顯得很傷心。」
「若是公子的親人,哪有感情不厚的呢?至於傷心,也許是因為那一位也有自己的故事吧。」魏紫沏上了一壺茶,目盲早已礙凝不了她在這居室裡的作息。
「姑娘說得有理,你這樣明白人的感情,那麼你的故事必然很動聽了……」
魏紫淡淡一笑,看在青年眼裡竟有如一朵乍放的嬌妍牡丹,「公子不嫌悶的話,我也樂得有個人陪我說說話。」
MAY MAY MAY
千年再千年,已經數不盡今日的朝與流逝的歲。遙久的彼年裡她與他纏蜷於戀,而火焰焚燒他們的愛成為折磨,她年輕所以氣盛,不識得他的心情,非要拿生死來兌證。
她一直是希望由她自己的死亡來終結這場情殤,然而他的愛戀終究還是比她的絕望更堅決。
情人們總是癡傻,不將自己手中的所有都輸盡了不會覺悟。
「那麼獨自一個人悲傷地活下來的她呢?」青年聽到這兒,但覺心中一慟,急切追問魏紫。只見她頰上無聲地淌下兩行淚來……
魏紫也不伸手拭淚,任它擦成頰上的濕痕,「她開始等待。擲以淚酬、以發地無盡等待——有一天她的情人會再次擺脫牡丹的形桎,重新對她展開微笑。」
「那麼……」青年胸中一窒,屏息問道:「她等到了嗎?」
魏紫不說話,她顫抖的手指緩緩撫上青年的臉龐,帶著一份期望與忐忑。指腹逐一擦過他的眉、他的鼻、他的薄唇、他的顴骨。
「我想……她或許是等到了。」撲簌簌直落下的淚氾濫成災。
青年終於不自禁地跨越兩人之間初次見面的生疏,將魏紫收納在他雙臂之間。
「別哭、別哭……我找到回家的路了……」暮春四月,花信捎來一場緣會。夢土之上,不再怨東風。
【全書完】
跋
每個故事的開端都有另一段故事。
也許某些眼尖的讀友們會發現,這個故事的主設定透著一些熟悉感,王角是一位花神呢……某年某出版社的賀歲大作,似乎也是繞著花神打轉兒啊。我與幾位時常以賞花為號召相偕出遊的好友們,便是因此有了傚尤的想法。而自揀了牡丹這題,那繁紅於古都洛陽的一抹,也就益加激越地成為我的心頭愛。
當初為了找尋寫作資料,有一陣子是成天漫遊於網路之間的。還記得看見眾多牡丹花種時——咦?魏紫?這不是活脫送給我一個女主角名字嗎?再仔細瞧,除了魏紫這牡丹花後,原來還有一個花中之王哪……彷彿是注定好的,故事也就這樣一點一滴,慢慢在心中成形。
不過這個花中之王到了筆下,就成了難纏的人物。常常一邊盯著電腦螢幕,心中一邊怨:嗚嗚阿姚你能不能直接一點啊!然而怨歸怨,源於某娓不由自主愛虐待男士角的本性,姚兄還是沒幾天好日子可過。
但要說是基於這份自虐虐人的潛意識而擬定出來的角色,則桃君也得算上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