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我曾聽聞,還跑到那兒看過哩。花的確是開得美極了。」
「無人照料的花能開得如此艷麗,晚輩以為,和地利有極大關係。」
「你是說……」老人沉吟,「水?」
「正是。」姚黃微笑,「野溪源於山泉,水質應是比平常灌溉用的井水好上許多,而那兒的溪水能讓牡丹開得好,或許還有其它利於牡丹的成份在也不一定。」
「先生何不試試?」一旁魏紫敲著邊鼓,「說不定這一瓢山泉能產生功效哩。」
「小宮人說的真有一番道理。」老人點頭,「老朽等會兒就去挑些水來。」
「先生覺得,將病葉泡在山泉中一會兒,會下會更有療效呢?」姚黃暗示,見駱佬再次點頭,悄悄地向魏紫一笑。
「土壤或許也是關鍵。」魏紫接續,說出重點,「說不定有什麼聰明的病蟲不躲在顯眼的葉片上,躲到土壤中了。先生要不要也換個土,讓原本的土壤乾燥個一二十日再說?或許其間再澆些山泉,會讓土質更好哩。」
駱佬聞言,不禁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養牡丹半生,竟然沒有想到這一層!我、我這就去——」
「先生莫急。這一來一回,也要耗去下少時日。我夫妻二人蒙先生收留一夜,沒什麼好答謝您的,若您信得過——」姚黃一沉吟,自懷中取出一隻雅致的瓷瓶,「我倆對牡丹的一片愛顧,這是在下家傳之秘,可緩先生圃裡牡丹之急,靜待先生取回山野泉。」
「這是?」
姚黃笑道:「在下斗膽猜測,豆綠之傷,與昨夜蟲聲有所牽連,而此乃治蟲之方。不過這只能暫緩蟲害,若想根除,還得由水質上壤著手……」
駱佬眼睛為之一亮!但也對姚黃這後生晚輩的年輕模樣有所質疑,他欲言又止,魏紫反倒先他一步,「若是官人的藥方無用,那于先生也是無害不是嗎?」
駱佬微微沉吟,老邁的眼瞳之中浮有一抹倦意……
MAY MAY MAY
滿園宮廷顏色,時近晚春,牡丹勢斂。此時的宮闈之內、花圃地界,已換上了另一番風情。花色也有百紫干紅,但它們並不以牡丹為名。
一聲鴣鴃晝樓東,魏紫姚黃掃地空。多謝花工憐寂寞,尚留芍葯殿春風。
藥兒獨立在園圃百花之中,手舉水瓢灑向迎澤的花朵,她站立的姿態娉婷如玉,遠行踱步而來的穆執裡,似有無限回味地望著這番景象。
留下她,他以為,魏紫惦念這個侍女,必定會時常請旨入宮來探。
打破花盆不過是小事,更何況那盆素心蘭還是陳尚書府中之物,魏紫會以驚擾龍顏做理由,請求讓藥兒入宮當一個月的花農,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居心?
他當時急於回宮探視母后病情,無暇多議,但心中確實有著私心的企盼。
而今,一月之期將屆,宮中除了百花開得更好之外,可獨缺了一位名叫魏紫的人比花嬌哪。穆執裡悵然地歎一口氣,迎向藥兒。
「藥兒,你進宮是作客,實在不必這樣為花事勞忙哪。不然等你回去告上一狀,你主子可要怨我了。」他伸手,將藥兒由花圃裡拉上來。
藥兒聽聞此語,眉目輕顰,「穆公子眼裡,難道就只有牡丹的豐腴,而看不進芍葯的婀娜嗎?」
穆執裡楞了下,這已不是第一次聽見藥兒好似埋怨地對他說話——他斂斂目光,笑容淡煦,「怎麼會呢?藥兒姑娘這話說得重了。」沒有再多。
藥兒感到惆悵,更加地明白了,自己對於這位少年皇帝的意義,甚至微薄到沒能得他再多的安慰之詞。
從頭到尾,就只有她一個,將三百年前的緣分懸在心上,苦苦相思。藥兒禁不住嘴角嗤冷,嘲弄著自己的妄念。但,真要自己不在乎、不想念,她難道又做得到嗎?之所以將自己困在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局面裡,一開始,就是「自己」。
藥兒不再看穆執裡,她拍拂掉身上的塵埃,隨手取出袖袋裡的一根木簪,將一頭秀髮綰起來,露出白皙細膩的頸線。
穆執裡安然到旁邊的涼椅上坐下來,閒看她嬌小的身影在眼前穿梭。
不可否認,即使他一直以來都受魏紫的吸引,對藥兒,卻也有一分熟稔存在。
好似在哪裡曾經見過……穆執裡才這樣轉念,馬上被自己否決掉。他自幼在宮中接受教養,鮮少離開,而藥兒是民間青樓裡的女子,絕無相逢的可能。
只是,這個女孩子的眼神總好似很寂寞,像在等待什麼。他很願意照顧她,如同疼愛一個小妹那樣……念動五內,穆執裡已經開口:「藥兒姑娘,你這半生有過什麼願望,是你很企盼但卻不能實現的嗎?」
藥兒正就著水盆中自己的倒影發愣,被穆執裡這一問,更怔。
願望啊……她這一世最大的願望不就是他了嗎?
她在他心目中,也有可以為之圓滿願望的份量?
藥兒略戚遺憾。她其實希望這一世永遠不要與他分離、希望他懂得她三百年的相思——「藥兒人微願輕,只有一樣禮物,是真心希望穆公子收下。」
穆執裡微微挑眉,「我想為你圓滿心願,好答謝藥兒姑娘這一個月來替我養花,怎麼反倒變成讓你送我禮物呢?」
「公子還記得方才藥兒問你的話嗎?」
「記得。你問我,可曾看見了芍葯的婀娜。」
「是。藥兒想證明芍葯的姿容絕不遜於牡丹。因此想要借公子皇宮中的一盆芍葯饋贈公子。」藥兒由群芳之間捻指一朵盛放的紅芍葯。
「既是我皇宮之物,又如何稱得上饋贈二字呢?」穆執裡眼眸含笑。
「養花之人並不相同。這芍葯比起一個月前,多了藥兒的心血。」
「哈!好一個心血。那麼,我就卻之不恭了。」穆執裡走過去捧起那盆紅芍葯,霎時清香撲鼻而來。
「唯士與女,伊其相謔,贈之以芍葯。」細細地,她清聲微吟。
「你在念詩嗎?」
「哦,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姑娘教我的詩,念著好玩罷了。」
「紫姑娘常教你念詩嗎?她都教你一些什麼詩……」
藥兒眸光黯淡。她沒答。斷腸人,當然只好胡吟斷腸詩。
MAY MAY MAY
離開駱佬的居所,魏紫仍掩不住滿心的激盪。藉著舉手之勞的善意換取的溫暖,這已是她許久下曾感受過的,而善意中任她揮灑的機巧,則更遙遠地令她懷念起那段在綿山的天真年月。
她原來可以因為這麼筒單的一件事情而快樂。
魏紫梨渦淺淺,泛著笑意。她趁著姚黃不注意而偷覷他的表情,那也是一臉的和煦,就好像他從前待她那樣……
她慰然一笑。這樣的日子若能一直過下去,她也可以不要再去釐清姚黃心底對 (她愛情的純粹與重量。
魏紫的手指輕輕地結上姚黃的。
「我從沒有像這一刻一樣,這麼希望可以抹煞掉過去一千多年裡的魏紫,只留下最初的給你。」
「別這麼想。你也說『都是過去』了不是嗎?我們既然已經站在這裡了,唯有為過去的我們所犯下的錯彌補。回頭,總還是比不回頭要來得好。」
「你說得對。既然我想結束掉過去的自己,也應該將一切做個了斷。只是我擔心藥兒……」算算時間,藥兒也該由宮裡回來了。
「穆執裡貴為天子,藥兒的執著恐怕不會有善果。」
「你也看出他們之間的因緣?」
「嗯。情字磨人,我也是箇中滋味在心頭啊。」
「你也可以選擇不用嘗——」
「你莫非還不懂?」姚黃目光灼灼,魏紫不禁赧然偏過頭去。
她忙道:「無論如何,我還是得回紅妝閣去一趟。藥兒離開皇宮,必然要回那裡。我想就算遁世修行,也要帶她一起。」
「嗯。你們百年相伴,自是割捨不下。那麼,我先回客棧等你?」魏紫回以姚黃一抹甜笑,這是闊別千年後傾城難換的姚黃心中想望。
第六章
「你怎麼了?」姚黃皺起眉,眼底的關心表露無疑。
他正往紅妝閣的路上,卻碰巧遇見她。遠遠兒的,就見她步伐踉蹌,走近一看,女子潔白的衣裙沾了泥上,及腰長髮凌亂,素淨的臉上有些許狼狽。
「我……」乍見他,她有些驚訝,實在不太願意在這樣的情況下遇見他,白素心不落痕跡地靠住牆,輕描淡寫地笑笑。「沒什麼。方才在街上見到幾個欺負老人家的小混混,我出手教訓他們,沒料到他們竟是化成人形的小妖,一時不防,被他們暗算了。」
她避開人群走在洛陽城的小巷裡,但人算不如天算,卻讓她和姚黃碰個正著。
「看來洛陽精怪不少。」他仍打量著她,見她的氣色不若往常,「真沒事?他們有沒有傷到你?你可別瞞著我。」
「你瞧,我不是好好兒的嗎?」面對他的關心,她心裡有幾分暖意,「放心,我還應付得過,就是他們人數眾多,耗去我下少法力,讓我得一步一步走回客棧,才讓你看到我這狼狽模樣,咳咳——」她忙轉過身,拿起羅帕搗住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