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和昨夜的冷清不同.今夜他身邊圍滿了聽眾。
江若溪站在人牆的後面,雖然告訴自己沒有在這裡逗留的理由,她仍是無法克制地被他的音樂所吸引。
不只是他的音樂,他整個人就是一個發光體。
昨天是因為太晚了才沒有人駐足傾聽,今夜不同,才八點多,正是人潮聚集的時間。
看來他不需要她了。被包圍在人群中的他看來更加耀眼活躍。
他是那種天生的表演者,他纖細修長的手指在琴弦間彈跳撥弄,就讓人不由得屏氣凝神,聳然動容。
雖然聽得懂古典樂的人不多,可是人們很自然的為他的音樂所懾服。
她默默打量著他——一頭長髮紮在腦後,黑色的緊身T恤、泛白的牛仔褲、球鞋,頸間掛著一條又粗又重的金屬鏈子。
他的打扮像個搖滾樂手,卻不是彈電吉他,而是拉古典的小提琴。
本以為他不會注意到在人群中嬌小平凡的她,但顯然他注意到了。不只注意到了,一見到她,他的眼睛倏地一亮。
若溪的心陡的漏跳一拍。
她說服自己那只是一種正常反應,任誰被這樣俊帥的人看上一眼,都免不了心跳加速。她不是十幾歲的小女孩,不會把它當真。
「嗨!」
一首曲子既停,他擠出包圍他的人潮走向她。
所有人的視線追隨著他,自然也隨之移轉到她身上,江若溪覺得尷尬,她一向不習慣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
「你覺得怎麼樣!」
他雙眼燦亮地看著她,像個期待讚賞的大孩子。
「很好…」那一刻她恨自己的笨拙,恨自己年輕的時候為什麼不多去瞭解音樂。她說不出什麼高明的讚美,只有單薄的兩個字。
然而他卻好似很開心。
「你知道嗎?我現在突然好有靈感!對了!你聽聽看,我幫你作了一首曲子!」他將琴架在肩上,開始演奏。
那音樂好美,帶著淡淡的憂愁…很溫柔…溫柔的好像一個…一個呵護備至的擁抱……
那不會是他即興作的曲子!江若溪告訴自己,那也許是某個她沒聽過的名曲——那機率太大了,畢竟她對音樂的瞭解實在貧乏。
可是…這樣一個俊美的男人正專注地凝視她,為她一個人而拉琴——
她忽然願意去相信,願意暫時拋開理性的分析,就只是單純地去享受一下這浪漫的氛圍。
人們在看著她,奇怪的是她已經不太在乎他們的目光。她變得不像自己…不像那個保守、謹慎、害羞的江若溪……
「喜歡嗎?」他結束了那首曲子,問她。
「很棒,謝謝。」
「不客氣。」他露齒微笑。 「你是我第一個聽眾,你是特別的!」
她很喜歡聽他說她是特別的,不論那是不是只是客氣話。
他走回人群,繼續演奏。
江若溪發現他不只拉琴拉得好,還很懂得掌握聽眾的情緒。這樣才華洋溢的人,好像不應該只是個街頭藝人。
他的目光不時掃向她,害她想走也不好意思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停下來休息,而若溪袋子裡的燒仙草也冷掉了。
人群漸漸散去。她想,她也該走了吧!
這次,她一樣在他的琴盒裡擺了一張五百元的鈔票。
她正低著頭準備要走,忽然一個聲音從她頭頂傳來——「呼!好累!」
是……在跟她講話嗎?
江若溪抬頭,正好看他轉額甩手。
「而且也好餓。」她什麼話也沒說,而他卻好似老朋友般地對她抱怨。
好餓……這麼說的話……
「我這裡有燒仙草,你……呃…愛不愛吃?」
怎麼她會說這種話?若溪自己都大吃一驚。不過既然話已說出口,就沒有反悔的餘地。她遞給他燒仙草。
「這是什麼東西?」他先是張大眼看著那坨黑糊糊的東西,接著嘗了一口——
「哇!好好吃!」
看他的樣子會以為他三天沒有吃東西了。一杯平常的燒仙草在他眼裡,好像是什麼美味非凡的料理。
她的一點小小貢獻,居然能讓一個大男人那樣滿足,若溪不禁微笑。
雖然正大啖美食,他還是看見了那抹微笑。
「嘿,我第一次看你笑耶!你應該常笑,你笑起來很漂亮。我可以從你聽我演奏的表情感覺到,你是感情很豐富的人,可是為什麼你平常都繃著臉裝出冷漠的樣子呢?」
她的笑容消失了。
「我叫石燁,你叫什麼名字?」
「江若溪。」
「很好聽。」他解決完那杯燒仙草。 「你明天還會不會來?」
「明天是星期一,我要上班。」
「沒關係啊,反正我晚上才會在這裡,我會等到你來。」
她訝異地看著他。有必要嗎?他明明有了這麼多的聽眾了。
若溪聳聳肩不置可否,這次她還是沒許下任何承諾就轉頭走開了。
她不習慣跟一個陌生人交談,她不喜歡讓一個才見過兩次面的人剖析她的內心。
這個叫石燁的男人超越太多她的界限。他令她害怕,卻又不自覺的被他所吸引…
自那晚以後,來聽他的演奏,似乎已經成為江若溪固定的習慣。
她開始有了牽絆,平常枯燥無味的生活有了值得期待的事。
以往的江若溪總是辦公室裡最晚離開的一個,現在一到八點,她就開始看表,八點半收拾包包下班。
九點左右她會步出捷運站,九點零五分就能在街角看見他…
石燁見到她,必定誇張地眨眼或露齒微笑。
她會臉紅!這兩個禮拜以來,她臉紅的次數似乎比過去十年還來得多。
來聽他演奏的人越來越多了。若溪不多話、不引人注意,她總是悄悄退到人牆的外圍,靜靜看著。
等他收工了,她才會走向前,默默遞給他一瓶礦泉水,或是她下班後在公司附近買的消夜…
他們的交談很少,除了名字以外,對彼此的瞭解可以說是一片空白。可是,他們之間卻存在著微妙的默契。
從來沒有人這樣注視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在另一個人眼中是特別的,這個男人給了她這種奇妙的感覺!
理智告訴她,他們之間不可能有更進一步的發展。他們太不同了!他是個沒有固定工作的街頭藝術家,他太年輕、太英俊、太顯眼,他甚至還留長髮、打耳洞…
他是那種她避之惟恐不及的男人類型,她理想的伴侶應該是跟她一樣平凡、穩重、謹慎的男人。
但儘管有這些理性的分析,她還是無法否認一天一次的見面,帶給她的快樂。
她的精神氣色變好了,她每天哼著曲子去上班,面對客戶的抱怨,她微笑以對。
以往除非有客戶來她才會化妝,現在她每天總擦著淡妝,花很多的時間去描唇線。
她想,這些變化對她而言,應該是好的吧…
「嗨!」他的聲音把她的思緒位回來。
若溪這才發覺表演已經結束,人潮逐漸散去,而他正向她走來。
「你今天給我帶什麼東西?」
他已經迫不及待地翻找她手中的提袋了。
「小籠包!」他發出驚喜的呼聲。他興高采烈的像個大孩子,讓人很難把現在的他,跟演奏時那個專注高貴的他聯想在一塊兒。
江若溪微笑著看他將一個小籠包放進嘴裡,細細咀嚼。
他不像大部分的男生,縱使再餓,也不會狼吞虎嚥——這是他好教養的證明。
「咦?另外一袋是什麼?」
若溪手裡除了自己的小皮包外,還提了一個百貨公司的提袋。
「你今天去shopping了?」他試著跟她閒聊,因為他這個聽眾實在太拘謹、太少提到自己了。
「不。」若溪一僵,然後才很不情願似地將提袋交給他。
「這是給你的。其實沒什麼,我只是去逛街看到就順便買了。現在天氣越來越涼,你老是穿得很單薄——呃……你是拉琴的,手的保養很重要…」她用很稀鬆平常的語氣說,只是閃爍的眼神透出她的緊張。
石燁從袋中拿出兩樣東西,一雙溫暖的深藍色手套,和一條顏色稍淡的喀什米爾圍巾,望著它們,久久不能言語。
他的聽眾裡有人給他錢,有人送他鮮花,但從沒有人送他這個…沒有一個人像她,細心照顧到他所有的需要。
見他沒有任何表示,若溪不安地移動雙腳。 「樣式是普通了點——不過,我想還是蠻保暖的…如果你不喜歡就算了,我——」
下一秒,她發現自己被捲進一個令人窒息的男性懷抱中。她一下子無法反應過來,只能僵硬的地他抱住,震驚地直眨眼。
「謝謝你!你對我太好了!我好感動……」
他之後在她耳畔喃喃說了很多,但那些都是她聽不懂的德語。
她的頭很昏。掠過鼻間的,是他身上淡淡的沐浴乳味道;耳中聽到的,是充滿磁性的低沉嗓音;緊貼著的,是男人寬厚結實的胸膛。
這只是外國人表示禮貌和感謝的一種行為,沒有任何意義。
儘管她不停這麼說服自己,卻怎麼也無法讓狂擂的心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