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一陣陣心痛緩緩蔓延開來。
此時雨脈將孩子交給下人,那娃兒卻一離開母親的懷抱就嚎啕大哭,逼得她只得再接回來。
「這孩子,就像他那個牛皮糖爹爹一樣,」雨脈忿忿地道。「就會折騰我。」
雖然嘴上罵著,蘇於儀能看得出來雨脈心裡其實是有一絲甜滋滋的。
「你很幸福。」
子儀的話讓雨脈怔了一下,隨即滿面通紅,失了往常的鎮定。
「才不呢!還是你好。自由自在,無牽無掛。」
「是啊……」她悵然答道。
雨脈挑起眉眼。
「怎麼?難道你忘不掉那個穆王爺?」她和丈大曾見過趙尋,知道他是個俊美無儔又深沉難測的男人。
「我是無法忘記他,也許永遠也做不到,可是我知道要跟他在一起,是不可能的。要我日夜等待著他的寵幸,還有跟上百成千的女人共用一個丈夫,我寧可放棄。他太尊貴、太遙遠了,是我永遠無法企及的。」
「還沒試過,你怎麼就放棄呢?」
「難道你認為他有可能為了我一個女人,捨棄後宮佳麗三千嗎?那麼多女人渴望他,他有可能永遠專心一意地愛我嗎?」
雨脈沉默下來,無話可說。
蘇子儀咬唇不語。片刻,抬起頭擠出一抹微笑。
「好了,別說我了。你丈夫呢?怎麼沒跟你一同回娘家?」
「我不准他來。」雨脈皺起眉。「他一天到晚只會來煩我。」
「他有可能不來找你嗎?我看他一刻也少不了你。」
袁睿的醋勁蘇子儀可是領教過的。在她還是男兒身時,就因為讓他見到她和雨脈過於親密的模樣,而引來一陣誤會。
想起來,雨脈似乎一直知道她的女兒身份……
「這麼多年了,你明明知道我是女的,為什麼從沒告訴過我?」實在太不夠朋友了,害她被蒙在鼓裡這麼久。
「太早告訴你,那還有什麼趣味?」雨脈聞言嫣然一笑。
看著雨脈無邪的笑靨,子儀心頭竄過一陣寒意。
這女人真的……好可怕!
突然,她們身後響起一聲巨吼。「你在這裡做什麼!?」
回頭一看,是妒紅了眼的袁睿。
「你居然讓這個男人登堂入室,兩個人還共處一室,你——你……」
他認得蘇子儀的臉,那正是差點搶走他老婆的文弱書生。一時之間,他被嫉妒淹沒,根本腦中一片空白——
「笨蛋!」雨脈冷冷瞪他一眼。「子儀是女人。」
袁睿反應不過來,只是僵直地站立著。
雨脈剛剛說了什麼?女人?
他定睛一看,瞬間瞪大了眼,下巴差點掉下來。
蘇子儀此刻正穿著一身女子服飾……啊……怎麼會這樣!?
「我們女人家聊一點體己話,你闖進來做什麼,快出去啦!」雨脈面露不悅,出口趕人。
袁睿一來還未自震驚中回復,二來自知理虧,只好訕訕地說:「對……對不起。」然後摸著頭走出去。
他走後,雨脈房裡爆出兩個女人的大笑、
夜深時分,趙尋獨自走進她曾住過的小樓。
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一室淒清。
他不知道自己在找尋什麼?是她噘唇瞪他:「走開!」的模樣;是她義正辭嚴怒斥他:「女人也有權利追求幸福。」的模樣;是她嫣紅的雙頰;是她融化在他懷裡的誘人姿態……
他伸出手想擁抱些什麼,然而握住的卻只有虛無。
從不曾將任何人放在心上的他,居然也懂得想念的滋味了。
坐在床榻上,他怔怔出神,頓時無數纏綿繾綣的記憶湧入腦海,而她——
卻已不在。
他緊緊握拳,突然感到氣憤,用力扯落了床上的繡被,發洩似地怒吼出聲。
倏地,枕巾下現出一套黃金首飾,孤伶伶地躺在那兒。
他感覺自己正如那套首飾,華麗、價值連城,卻是被毫不猶豫的捨棄了。
該死的女人!該死的她的清高、她的固執!
該死的他居然忘不了她!
「王爺?」雙雙走進來,看見趙尋在房裡,吃了一驚。
趙尋僵冷著俊容,不發一語。
雙雙瞄了眼滿地狼藉,和趙尋手中捏著死緊的子儀姑娘的首飾。她在王府多年,熟知王爺的個性脾氣,心裡多少明白了主子暴怒的原因。
「呃……我進來打掃一下子儀姑娘的房間。」雙雙擠出一抹笑。
「沒有必要。」他嚴厲地低吼。「反正那個女人再也不會回來了!」他說完,甩頭就要走。
「聽說她回家以後,被村裡的人嘲笑,日子很不好過。」雙雙突然開口。
趙尋身子頓時僵住。雖然並未回頭,卻也沒再往前走。
好在她一直有派人注意子儀姑娘的近況。雙雙在心裡暗笑。
「她爹還為了她的事,給活活氣死了。」雙雙繼續提供情報。
「那個女人的事與我無關。」趙尋沉聲開口,重新跨出步伐——
「她現在在徐州的學堂讀書。」雙雙平靜地投下這個炸彈。
她在心裡默數:一、二、三,然後——
「你說什麼!?」趙尋倏地轉過頭,惡狠狠地抓住她的手。
「子儀姑娘真是很好學不是嗎?」難得雙雙在他嚴厲的視線下還從容不迫。
「可是這麼做也太大膽了點兒,雖說她習慣男裝,可畢竟一個女孩子家混在一堆大男人中間,朝夕相處,就算不被識破,也難保不出什麼亂子,您說是不——」
雙雙話還沒說完,趙尋就臉色鐵青,咒罵出聲,忿忿甩下她轉身離去。
雙雙目送主子匆忙的背影,漸漸地再也壓抑不住直往上彎的嘴角。
學堂裡的人對她都很好。
雖然還來不到十日,大夥兒就十分熟稔。她沒告訴任何人她是女人的事,好像也沒人識破。
不知這是她的幸運還是悲哀,蘇子儀苦笑。
「子儀,夫子剛教的這段,你可不可以解釋給我聽?」
「不不,子儀,別管明景,你先來幫我!」
「子儀……」
蘇子儀在學堂里程度甚佳,加上個性溫和親切,自然成為眾人求助親近的對象。
「嗯,一個一個來;」她溫柔地微笑。
與同窗切磋學業是她最快樂的時刻。她十分慶幸自己作了正確的選擇,繼續這麼過著平淡卻有意義的生活,她相信自己終有一天能忘記他的。
她一定能的,只需要再一點點時間……
蘇子儀盡量讓自己忙碌,好沒有時間去作白日夢,只是每到夜裡,屬於過去的夢境,還是不時會回來糾纏。
她夢見他,夢中的她回到王府,在他房裡與他纏綿,他在她耳邊深情低語,說他不要其他女人了,只要她一個。
數夜後,她的夢迴到學堂。她正端坐讀書,他就這麼突然闖了進來,狂怒傲慢地掃視簡陋的學堂。然後他看見她了,直直大步向她走來,不由分說就粗暴地將她扛在肩上帶走……
醒來時,蘇子儀的身子因興奮和恐懼而汗濕。
不!她只是作了個惡夢,絕不是她心底願望的反射,她沒有在期待他來找她。
況且,那也是不可能的。
不是嗎?
「子儀,幫我看看……」同窗的叫喚驚醒了她飄遠的思緒。
「不,先來我這兒!」
「喂,我先的!」
「我比較急!」
兩個男人為了爭誰擁有蘇子儀的優先權而吵了起來,甚至一人拉著她的一隻臂膀,開始用力拉扯……
「放手,好痛!」
她的哀嚎沒人聽見,眼看手臂就要被人拉脫臼了,她心裡充滿恐懼。
「你們在做什麼!?」夫子威嚴的聲音介入。
一瞬間眾人停止了動作,抬起頭——
真正令所有人屏息的,是站在夫子身邊的玄衣男子。他有種天生的矜貴優雅,懾人的氣勢與俊逸的面貌,令人一望即知並非普通人。
蘇子儀驚愕地張開嘴。若說其他人是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她則是一顆心彷彿升到天上,又重重摔落谷底。
他來做什麼!?
自進門那刻,趙尋的目光始終不曾自蘇子儀身上移開。他森冷的目光落在她被兩個男人握住的手,黑眸微微瞇起,令人不寒而慄的冰冷怒意進射而出。
就像……她腦中閃過一個畫面……就像她夢中的情景——
蘇子儀整個人繃緊了:
會嗎?再來他真會如夢中一樣,將她帶走?
「放開她。」他輕聲命令,正因為輕,反而更增添了恐怖之感。
蘇子儀立刻感到手臂上的拉力消失了。
看來就算不言明身份,他自然散發的尊貴仍令人不由自主地聽命行事。
「各位,這位是……是……」夫子看來相當緊張,結結巴巴地想介紹這位貴客?
「不必了。」趙尋高傲地一揚手,阻斷了夫子的話。「你們都下去,我要和她單獨談談。」
「是!是!」夫子連連點頭。「還不走!」他對學生們喝斥。
一下子人全散光了,只剩蘇子儀僵立在原地。
她知道反正是躲不掉了。
「你來幹嘛?」她先發制人,戒慎地瞪視著他。
他不悅地睥睨著她,彷彿她這簡單的問題已觸犯了他。
「你鬧夠了沒?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