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永遠忘不了那時她的模樣。穿著白色的小蕾絲洋裝,綁著兩根可愛的髮辮。她小小的、香香的,眼裡帶著一絲對陌生環境的驚慌和失去至親的傷痛,特別惹人疼惜。
那年她才五歲,而他已經是個國中畢業的少年。照理說,那樣叛逆的年紀,不會對一個小他十歲的小女娃有多大的耐心,可是石震宇卻對冰蘭有著強烈的保護欲。
他接手了所有照顧冰蘭的責任,包括教她功課、陪她玩、讀睡前故事給她聽……一直到他的父母也在一場意外中喪生,而他必須負擔起家計,他才沒辦法一直陪著她,可是他對冰蘭的疼愛卻不曾稍減。就算在他最窮苦的時候,他也捨不得讓冰蘭受一點點的委屈。
結婚……擁有冰蘭……那是他從沒有懷疑過的事。
可是,冰蘭的想法又是如何?
她會不會覺得他太老了?他知道自己的個性比較封閉,女人們通常覺得他太嚴肅無趣。冰蘭又是怎麼看他的?
石震宇一邊想著這些問題,一邊往琴室走去。
他找到了冰蘭。
她背對著他,坐在鋼琴前面,但是並沒有在彈琴,似乎正在低頭看著什麼東西。
「冰蘭!」
她太過專心,他的呼喚讓她驚跳了起來。
「石……石大哥……」她猛旋過身,粉頰上染滿紅暈,細白的手裡捏著某個東酉……
是他的錯覺嗎?冰蘭看起來……很心虛?
他輕蹙眉心。「冰蘭,你在做什麼?不是在練琴嗎?」
「練琴?喔!是……好的。我馬上練琴……」她結巴的說著,臉色刷白。
他沒有催促她的意思,只想跟她聊聊天。石震宇正要解釋,可是冰蘭已經開始彈奏,他到口的制止已經來不及了。
他的唇扯起一抹苦笑。一直以來,他在冰蘭面前扮演的不只是慈愛的兄長,更是嚴厲的父親,他總是那個督促她練琴的人。冰蘭一向聽話,不曾反抗,也因此她以優異的成績自音樂系畢業。
現在看來,這究竟是好還是壞?
石震宇默默走到冰蘭身旁,看著她彈琴。
她真是個美麗的女孩,粉雕玉琢的臉龐,精緻小巧的五官,飄逸柔順的披肩長髮,她是每個男人心中理想的女孩……這個美好的女子,是他從小看到大的,是他一手打造的……是他的!
石震宇的心因這樣的想法而激動著,他情不自禁的將手放在她的肩上。
冰蘭的琴聲戛然而止。她仰起頭看他,星燦般的黑眸裡掠過一抹來不及掩飾的驚慌。
他微愕。隨即歉然,收回手。「對不起。我嚇著你了嗎?」放軟、放柔的語氣,那是從不曾對其他人展露的。「我只是……我很喜歡你……」
冰蘭咬著下唇,聽到他說「喜歡」兩個字,臉色更白了,看來更是楚楚可憐。
「我知道。沒關係的,石大哥你對我做什麼事情都無所謂的。這麼多年是你收留我、照顧我,我永遠無法償還你的恩情……」
「你在說什麼!?」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石震宇沉下臉,低吼。「我為你做的都是我甘願的,你根本不用有償還的想法!」
「可是……可是爺爺他說……」
可惡!那老頭子到底對冰蘭灌輸了什麼!?他咬牙。
「老頭子說的話你不用管他!」
「真的嗎?」水汪汪的大眸裡升起一股微弱的希望……
「你只要誠實的告訴我你的想法。」
冰蘭怯生生的看著一臉嚴肅的石震宇。
她很想相信石大哥的話。從小到大,他的話對她而言就是聖旨。她相信他,依賴他,她不能違背他。
「我……我也喜歡你……石大哥……」冰蘭微顫的開口。
☆ ☆ ☆
「我不喜歡他……」
下午,特別是晚餐前的一、兩個小時,通常「關外」的客人最少。冰蘭總在這個時候來。
秋晨不僅是石震宇的朋友,同時也透過他的關係,認識了冰蘭。
冰蘭跟她很投緣,也許是因為成長環境裡都是男人,她很快的把成熟美麗的秋晨當成她的姊姊。一些難以對人啟齒的感覺與想法,她都會跟秋晨分享,並尋求她的意見。
一杯冰拿鐵,角落的位置,她對秋晨傾吐心事。
「秋晨姊,我不是討厭他,只是對石大哥的感情不是男女之間的情愛……他像是我的大哥,我一直很尊敬他,甚至有點怕他……」
冰蘭就這麼坐著,雙手緊緊握住玻璃杯,天使般的容顏擰著不該屬於她的苦惱和憂愁。
秋晨怔怔的看著她,不知道該如何回應……早在冰蘭剛進門對她說,他跟她表白愛意之後,她的胸口就有如被重擊了一拳似的,連呼吸都會疼痛。
冰蘭並沒有注意到秋晨的異常,她正沉浸在自己的苦惱裡,下意識的撫弄著頸間的一條銀製項鏈。
「怎麼辦?我沒有辦法開口跟石大哥說真話。那天我跟他說我也喜歡他,他的表情好滿足、好快樂……我真的開不了口……」
秋晨要緊緊抓住自己的手,才能壓抑住陣陣的酸澀。聽著女孩說他是怎麼對她表達愛意,想像他深情注視女孩的模樣,她的心難受的彷彿有千萬根針在扎。
可是她什麼也不能說。諷刺的是,眼前這個幸運的女孩不但不覺得自己幸運,反倒因此而苦惱。
「你不覺得他很好嗎?他很疼你、很愛你,你……看不出來嗎?」強迫自己說出這樣的話,秋晨只希望自己唇邊的笑容不要太過僵硬。
「我知道。」冰蘭低下頭,咬著下唇。「石大哥人很好。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嫁給他,只是……只是……」她的眼眶泛紅了,似乎不知道該如何做決定。
秋晨注意到冰蘭用了「應該」兩個字,她注意到冰蘭不時的看著胸前的銀鏈。她注意到她的表情一會兒苦惱,一會兒甜蜜,一會兒又顯得絕望。
秋晨的目光隨著冰蘭看著那條銀鏈,這才發覺那條銀鏈相當粗獷,跟冰蘭給人溫柔婉約的小女人形象大相逕庭。
是……誰送給她的呢?
絕對不是石震宇,他送冰蘭的東西都會先問過她的意見。而這條銀鏈她還是今天才看到出現在冰蘭脖子上。那只剩下一個可能……
「冰蘭,你有喜歡的人了嗎?」
秋晨的問話很輕柔,冰蘭卻因此而驚跳起來。她先是張大眼慌亂的注視秋晨,然後滿臉漲得通紅。
「你怎麼知道……喔!不!秋晨姊,請你千萬別告訴石大哥,我只是……」
真是個單純的女孩!秋晨在心裡歎息。
她用一個寬容的微笑化解她的緊張。「可以告訴我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嗎?」
「他……」想到他,冰蘭眼裡染進一抹夢幻般的狂喜色彩。她的笑嬌羞中帶著無法壓抑的喜悅。「他樂團朋友介紹我認識的。他自己組了一個搖滾樂團在PUB裡面表演。他雖然沒有很高的學歷,可是他彈的一手好琴,而且對音樂很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他好厲害,秋晨姊,你應該去看看他的表演,每個看過他表演的人都會被他迷住,真的喔?」
一個搖滾樂手,一個涉世未深的女孩,秋晨對這種組合感到不安。
「你跟那個男人……進展到什麼地步了?」
冰蘭的臉更紅了。「他……跟我說喜歡我,他給我他的項鏈。我每個星期五都會去聽他的演奏。不過……我還沒有答應他的追求。」
任何人看到冰蘭此刻的表情,都可以輕易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她已經深陷愛河了。
「怎麼辦?秋晨姊。我好想接受他,跟他在一起。可是我又怕萬一說出來,石大哥會怎麼樣。爺爺告訴我,做人要懂得感恩圖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她真希望自己能告訴冰蘭怎麼做才好。但是事實上,她不知道……
關於愛情,人類向來是無力改變什麼的,更別說用理智去駕馭了。
「我無法告訴你怎麼做。」秋晨搖搖頭,對冰蘭苦笑。「感情的事,你要自己去想清楚。誰是對你最好的人,誰能保護你,讓你幸福。」
秋晨的話讓冰蘭低頭沉思。
這是她願意跟秋晨分享心裡話的原因。秋晨不會替她作判斷、不會強迫她接受任何觀念。她傾聽,她讓她自己去找出答案。她把她當成大人,而不是需要保護的小女孩。這是秋晨和石大哥最大的不同。
「秋晨姊,謝謝你。」冰蘭露出感激的微笑。「我會回去好好想清楚的。」
冰蘭推開椅子站起來。
「要回去了?」秋晨問。
「嗯。」冰蘭點點頭。「不準時回家吃晚飯,石大哥又要擔心,以後搞不好他會堅持要接我下課。」
她吐吐舌頭,表情有些無奈。殊不知這樣的無奈看在秋晨眼裡,有多羨慕。
「對了,秋晨姊。」結完帳,秋晨送冰蘭出店門,招計程車。冰蘭轉頭看秋晨,兩眼閃閃發亮。「我帶他來給你看看好不好?」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