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能是她心態上的問題,因為之前對他的感覺很特殊,以至於此刻她無法忍受,眼前這個男人就是下令將她革職的主謀,這種感覺真的很傷人,就像朝自己摑了一個耳光似的。
張鳳祥冷淡的看了她一眼。
「『革職』是指革除已在職員工,但妳並不是本公司的在職員工,所以不能稱之為革職,頂多只能說不適錄用罷了,而公司方面並沒有義務去對每一個『不適錄用』的人員,逐一解釋不能錄用的原因。」
聞言,徐念恩一張嘴大大的開著,半天都闔不上來。
不適錄用?可是她明明接到了錄取通知才來的……
張鳳祥無框眼鏡下銳利的光芒射向徐念恩的身後,一群特地上來助陣的員工在那可怕的目光下,紛紛縮著脖子、低下了頭。
張鳳祥心底不免意外著,這個外表不起眼的女孩,竟然能在短短半天的時間,就發揮如此的動員力,倘若她真的在康揚上班,那日後豈不更加麻煩?就也更堅定了不錄用她的決定。
「現在是上班時間,如果沒有其他的問題,請盡速離開,若影響了本公司其他員工正常的上班時間,這些損失恐怕是妳所負擔不起的。」低沉的嗓音透著嚴重警告的意味,轉身就想往辦公室走進。
這個人太過分了!
「你、你怎麼可以這個樣子?!」情急之下,徐念思想也沒想地就上前扯住張鳳祥的袖子。
「我明明接到了錄取通知書,你等等,我拿給你看……啊,我放在樓下,你等我,我去拿來……」
她放手,慌慌張張轉身急跛到電梯前猛按下樓鍵。
「不必了!」
無情的嗓音飄了過來,徐念恩全身顫了下,猛轉過頭去看著他。
他無框眼鏡後的冷漠眼神盯著她。
「我沒有那麼多空閒時間陪妳瞎耗,如果妳仍不滿意公司的答覆,大可去勞委會提出申訴。」接著,推了推鼻樑上的無框眼鏡,又看了眾人一眼。「現在應該是上班時間吧?莫非你們打算與這位小姐同進退?」
「沒……沒有!」
一聽到嚴重的警告,大夥人趕緊退開。
「我們就要下樓了,對、對,我們要下去了……」一群人全擠到電梯口去了。
張鳳祥又看了徐念恩一眼,這回眼光在她臉上多逗留了一分鐘,然後依然無情地轉身走進辦公室,王秘書隨後亦跟了進去。
「算了,走吧!」有人拍了拍徐念恩的肩膀勸說。
「回去吧,別自取其辱了。」又有人拍了拍她的背脊。
濕潤的感覺凝聚在徐念恩的眼眶,緊握的雙拳微微顫慄著。
沉恬走近她。
「念恩,對不起,沒能幫上妳的忙……」
徐念恩咬著唇,勉強笑了一下。
「不,謝謝妳!真的,我很感謝大家……」有點撐不下去了,抬起頭撐著眼睛,嘴巴一張一闔的,就為止住欲下滑的淚水。
「謝謝……」摀住唇。「謝謝。」她連聲說。
「總經理不錄用妳,那是康揚的損失,放心吧,妳能力這麼好,一定很快就會再找到更好的工作,妳就別太難過了。」
「我知道,謝謝……」
這時,電梯適時開啟,徐念恩逃難般地跛進電梯內,大夥人貼心地沒再跟上去,誰都知道這種時刻,還是讓她一個人獨處會比較好一些。
***
狼狽地跛出康揚辦公大樓,徐念恩突然有種天地之大,卻找不到容身之所的孤獨感,無助的恐慌襲上心頭。
怎麼辦?接下來她該怎麼辦?
果真世事難預料?
猶記昨晚,她還沉醉在被錄取的興奮中,急著為未來編織著美麗的遠景,和全家人一起歡慶著錄取的喜悅,然而才不過一個早上,甚至到現在她都還不清楚是什麼原因,美夢就已離她遠去……
機械性的向前跛了二步,徐念恩停下腳又回頭。抬頭呆呆的仰望著眼前這棟龐大的建築物,淚水悄悄地模糊了視線。
一股強烈的恨意不由得自心頭竄起,她恨不得現在就衝進去將那個人的眼鏡摘下,請他睜大眼睛好好的看看這個世界!
他怎能那麼高傲,那麼為所欲為?他難道不知道,就只是這一道對他來講無關痛癢的命令,就足以讓一個家的美夢成空?
好殘忍,他怎麼能這麼殘忍?
咬著唇,她連連做了幾次深呼吸。
不,她不能就這樣子被打倒,她必須趕緊振作起來,沒有太多的時間讓她在這裡繼續自怨自艾。
對,振作,趕緊振作……首先……她的腦袋急速運轉著,試著找出一條生路……
啊!報紙,她的報紙還沒有送完……對,先去送報紙,然後找工作……對,她不能停下來,一刻也不能停下……
徐念恩堅強地抹了抹微濕的眼眶,勇氣又在她潛意識裡甦醒了過來。
對,徐念恩,妳絕不能這麼容易被擊垮,妳要加油啊,一定要加油……
***
晚上九點。
徐念恩拖著兩隻發麻的腿爬上窄小的樓梯,由皮包裡掏出鑰匙準備開門,但鑰匙還沒穿入孔裡,動作就停了下來,她杵了一下,然後收回鑰匙,轉身在樓梯口坐了下來。
怎麼辦?她實在不知道進門後該如何面對家人。
這麼晚了,他們一定還在等她,更有可能到現在連晚飯都還沒吃……想到這裡,徐念恩心底便漲滿了難過與愧疚。
她怎麼會那麼沒用?徐姨才離開一年多,她就快撐不下去了,真不知道當初徐姨一個人是怎麼帶大他們四個孤兒的?
徐念恩這個名字是徐姨取的。
徐姨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也是個心腸慈善的好女人,但不幸的,她承受了一次失敗的婚姻,之後就選擇了做一個服務人群的志工,並認養了她,之後又陸陸續續加入了承平、念慈和小妮妮。
與徐姨相依為伴的日子,雖不富裕但充滿溫馨,徐姨將他們視如己出,全心全意關愛、照顧他們,讓他們從不因自己是個棄嬰或孤兒而感到自卑。
相反的,在徐姨耐心及愛心的呵護下,四個孩子不僅懂得體恤家人,在各方面的表現也都相當優異,牆壁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獎狀、獎牌,徐姨就常常一個人對著那些獎狀發出幸福的微笑。
然而,這般幸福的日子維持的並不長久,就在徐念恩大學畢業當天,徐姨竟在趕赴畢業典禮的途中,不幸車禍喪生……
思及此,徐念恩不禁雙手摀住臉,發出細微的啜泣聲。
徐姨走了,並不代表這個家就碎了……徐念恩告訴自己要堅強,要讓徐姨走的安心,要完成徐姨所有的心願,要讓弟弟、妹妹們繼續過著像以前那般快樂、幸福的日子,就像徐姨仍然陪伴著他們一樣。
然而,實際做的永遠比想像中的困難,當徐念恩真的撐起一個家的開支後才發現,原來柴米油鹽醬醋茶不過是家庭開支中的小小部分,而更多的開支與費用是她能力所供給不起的,但是她想撐下去,她告訴自己,徐姨可以做得到,她也可以做得到。
可是她真的可以嗎?她辦得到嗎?
眼眶裡盈滿晶亮的水珠……才不過一年多,她卻感到疲憊無比,感覺自己好沒用……好沮喪、好無力……
像她這個樣子,怎麼對徐姨交代?
忍不住將臉埋在手心裡,她無聲的啜泣起來。
卡地一聲,身後的銅門突然被拉開。
「咦,那不是姊嗎?姊,我們在等妳,妳怎麼一個人坐在那裡……」是小妮妮的聲音。
徐念恩趕緊用手背拭去淚水,急急的站了起來。
為掩飾通紅眼眶,徐念恩低下頭假意翻動著皮包。「哦,我在找鑰匙,奇怪,鑰匙怎麼不見了…….」
承平和念慈聞聲全跑了出來。
「鑰匙不見了,怎麼不叫門?」承平問。
「是呀,害我們擔心死了……」念慈上前去勾住念恩的手臂。「姊,第一天上班的感覺如何?康揚一定很大、很棒吧?妳都不知道,我那群死黨一聽就尖叫,直嚷著說姊妳好了不起哦!」
「姊本來就很厲害,這還用說!」小妮妮朝念慈做了一個鬼臉,跑了過來一手取過念恩的皮包,一手拉住念恩,小臉上滿是興奮。「姊,快點進來,快點嘛!」小手將她直往裡頭扯著。
承平含笑的站在門邊注視著念恩。
徐念恩收拾起沮喪的心情,同念慈、小妮妮越過承平,來到玄關處,一眼就看到了裡頭餐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餚,以及燃了一半的蠟燭。
她的心立即揪了下,已藏好的淚意不覺又染了上來。
「恭禧妳,姊。」高出她一個頭的承平站在她身後說。
自從承平進入青春期後,與念慈、念恩的對話總覺多了層隔閡似的,不似小時候那般親熱。
「本來我們是點著蠟燭想給妳一個驚喜,可是等了好久都沒見妳回來,又怕蠟燭燒光了,所以先把它吹熄了。」念慈解釋。
「沒有關係呀,我們再把它點上就好了嘛!」小妮妮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