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是你?!」
一詫三喜的呼喊同時響起。
「嗯?」阿古斯原本還想為他們彼此介紹的,但如今看來——
「你們認識嗎?」
「啊,父親,我昨晚告訴你的,撞到我的冒失人便是他啦!」蜜絲坐到阿古斯旁邊咕噥。
「是,昨晚我要回客棧路上遇見了令千金。」張伯冠也道。他是有些驚喜的,沒想到能再和這位嬌小的天竺姑娘見面哩!
「這樣啊……」阿古斯才對張伯冠點完頭,注意力便被迫不及待的蜜絲給拉去。
「父親父親,你早上才答應我談完生意後,要同我一起吃午飯的,怎麼反倒同別人吃起來了呢?」嘟高小嘴,不爽囉!
「欸,我為了想和異鄉人多談談天,才會忘了嘛,原諒我好嗎?這樣吧,還剩兩張烤餅和甜點,你現在就陪我一起吃吧?」
「唔……好吧。」蜜絲不怎麼情願的點頭了,不自覺對張伯冠多看了一眼。「那異鄉人呢?他也要吃甜點嗎?」嬌潑脾氣總算稍稍收斂了,蜜絲也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有些害羞的耳語問著父親。「父親啊,這個異鄉人是從哪裡來的呢?」
「中國。」阿古斯還沒開口,張伯冠就搶著回答了,「我從中國、中原長安城裡來的。」也不知道為什麼,張伯冠發現只要看著這位天竺姑娘,熱意便在胸口不住翻騰,一顆心兒撲撲撲跳得飛快!
「我又不是在問你!」大眼睛開始瞪人了。說也奇怪,蜜絲清楚自己脾氣是有些不好,可也還不至於壞到兩三句話便被撩撥起來的地步,更何況她還不曾對家裡以外的人發過脾氣呢!
「姑娘,既然你問的是有關『異鄉人』的事,任誰回答都不會有我本人回答來得清楚明白吧?」張伯冠溫和的說道。
「哼!」可偏偏她就是要沒道理!蜜絲賭氣地別過頭,柔軟的耳垂卻不請自來的泛紅。「父親啊,這異鄉人來找您做什麼呢?」
「我是前來和令尊做生意的,如果順利的話,我們應該還會常常見面的,姑娘。」
「父親啊,這異鄉人姓啥名啥呢?我蜜絲都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人了呢!」
「在下叫張伯冠,在家鄉開了一家布莊。我年紀應該是比你虛長了幾歲,你可以叫我一聲大哥無妨……」
「父親啊,你不覺得叫異鄉人一聲『異鄉人』比較貼切嗎?更何況蜜絲已經有了大哥、二哥、三哥……根本不缺一名兄長!」
「如果你想叫我『異鄉人』,我也不反對,這外號聽起來也挺有趣……」
一來一往,阿古斯被小女兒繞著圈子和張伯冠一搭一唱的行徑,弄得啼笑皆非,一雙老眼也由女兒的反常舉止看出了些端倪。
「蜜絲呀,你乖,坐好。別再問父親我任何問題了,我要和異鄉人再說幾句話。」
「呀!」被阿古斯這麼一說破,有如醍醐灌頂,蜜絲才發現自己先前都在做什麼傻事,問了什麼傻話!雙手捧住倏地燒紅起來的臉蛋,蜜絲帶著幾分惱羞成怒,連招呼也不打地逃離現場。
「呃……呵呵,不好意思,我小女兒冒犯你了,異鄉人。」
「令千金很可愛。」張伯冠本是想再對她的背影多看幾眼的,但阿古斯已經開口找他攀談,他也只好暫且收起依依不捨的心思。
「是啊,我所有女兒當中,就數蜜絲最小、最可愛。」阿古斯意味深長地觀察他的表情,既而用漫不經心的口吻同張伯冠聊起生意經。
「……欸,你跋涉絲路多日,很辛苦吧?異鄉人,你是第一次出遠門做生意嗎?那……家中妻小不就擔心得緊?」
「哦,我尚未成親娶妻。」張伯冠吃完最後一口甜點,有禮地回答,「我本來在三年前有訂下一門親事,但是我那無緣的未婚妻卻得了風寒,不幸病故,日後我又一直忙於生意,也就這麼耽擱下來了。」
「這樣啊……」摸了摸鬍子,阿古斯又問:「異鄉人,我有一個想法,既然我們兩家日後得長年合作,而你千里迢迢來這一趟,不多留你住幾日好好招待一下是說不過去的。你如果願意,我可以讓你住在我家裡,在這光之城裡逛逛,也順便參觀參觀我家的織坊,學學紗麗的織法。」
「真的可以嗎?」張伯冠被嚇到了。「你是說……哦,這太慷慨大方了,我怎麼好意思接受?!」
不論哪個行業在任何國度都是一樣的,佼佼者都有自己成功的秘訣,可任誰都會想藏私,但這阿古斯怎麼會——
「這……你為什麼肯這麼做?」張伯冠下意識地用力點頭想留下來,但對阿古斯的用意仍是一頭霧水。
「嗯……怎麼說呢?因為你很投我的緣吧!異鄉人。」阿古斯頗具深意的道。「如果我有你這麼一個兒子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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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古斯要請一位異鄉人做客留宿家裡的消息,很快便傳遍全家。
「蜜絲,這消息是真的嗎?」
「你看過那位異鄉人,他是長什麼模樣呢?」閨女們住的大院裡,七嘴八舌,噪音充斥。
「我聽說,這位異鄉人頭髮同我們一樣是黑的,但膚色卻是奶白的。」
「我聽說,這位異鄉人是勇敢地騎著馬,跋山涉水,度過一大片沙漠前來的。」
「我聽說,這位異鄉人個頭高,臉方方的,說話很溫和。」
「我聽說,這位異鄉人在自己家鄉也是做大生意的,賣各式各樣的布料。」
「我聽說,這位異鄉人很是老實,待人很和善……」
「拜託——」蜜絲終於受不了的爆發出來,「你們都是『聽』誰在『說』的呀?異鄉人的膚色哪是什麼奶白?根本是跟鬼魂一樣的死白!異鄉人哪有勇敢地騎馬前來?一定是舒舒服服坐著八騎馬車過來的!
「什麼異鄉人說起話來很溫和?明明是說一句便回一句!異鄉人怎麼可能做很大的生意?一定比不上我們家!異鄉人更不可能老實!他可是狡猾地佔我便宜,故意弄得我好難堪!」
「呃……」眾女噤聲。「是這樣啊……」
「本來就是!」她氣得又跳又叫,蜜絲振振有詞道:「你們都是從誰那裡聽說的呀?」
「蜜絲?」大姊怯怯地舉手發言,「先前就只有你見過他,我們都是聽你說的呀……」
「呃……」當場凍住!蜜絲一身蓄勢待發的氣焰已收不住,就連想躲起來自個兒尷尬都不行。「是這樣的嗎?」不會吧?先前姊姊們都是「聽」自己在「說」的喔?!
「對呀!」眾女齊聲應道,腦袋猛點。
「哦∼∼那……這……」鼻子摸了又摸,蜜絲發現眼前狀況好像很難收拾,下不了台哩!「那就是……那就是我說錯了。」硬著頭皮拗道。
「說錯了?」三姊不大明白,「那你是說你先前告訴我們的話才是正確的?」
「不不……」
「那你是說現在你告訴我們的話才是正確的?」二姊也問。
「不不……」
「那到底什麼才是正確的?」眾女異口同聲了,頗有咄咄逼人的意味。
「不——那、這……都不正確啦,可以了吧?」雙手擦腰,使勁兒單腳跺呀跺,可惜蜜絲身材嬌小又長得臉蛋甜美,讓她生起氣來實在沒什麼「看頭」,這也就是為什麼她雖然常常生氣,可誰也不會在意,放在心頭上的緣故。
在阿古斯家,大家都知道蜜絲是隻母老虎,可卻是布縫的,沒什麼殺傷力,更何況蜜絲的脾氣來得快去得快,當作一陣雷閃雨驟——過去就沒事囉!
「好、好,都不正確!誰說不可以?當然可以囉!」眾女安撫著她。
哎!蜜絲也氣不下去了,任姊姊們將她拉到坐墊上一邊吃著果兒、一邊玩鬧,很快的,一切就又雲淡風輕了。
可玩鬧沒一會兒,她們的母親蓮修卡便儀態萬千的走了進來,嚇得這些女孩兒手忙腳亂,個個只來得及正襟危坐,挨了幾句好罵。
「你們在做什麼呢?家裡來了貴客,晚上要好好擺宴款待,你們還不快去打扮打扮自己?」蓮修卡冷眼一轉,「巴蘭、格娜、達莤?」
「是的,母親。」三個女孩兒應聲站了起來,唯獨留下蜜絲仍坐在原處不動。
母親沒有叫到她。她的母親從來都沒有叫喚過她。
蜜絲原先氣焰高張的表情不再,也沒有剛剛那樣的情緒高亢,輕輕的,她的唇瓣抿得緊緊的,告訴自己早該對母親的冷漠習慣。
也不知道為什麼?蓮修卡對這最小的女兒總是漠視著,其程度便如阿古斯偏袒她的一般嚴重,蜜絲從小便沒有母親撫抱,只有父親放縱自己到處亂跑的印象……可是再多的父慈仍然是和母愛不同啊!
現在房間裡冷清清的,沒有人了,蜜絲也不知道自己發怔了多久,她側著螓首,視線越過整個房間,投向外頭栽花種木的庭園造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