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天使風一般掠過,直接投入主教懷裡,受驚般拉住主教的衣襟。
「天使從來不跟陌生人講話,每一個新進INC的同伴,他都要觀察大半年,才決定要不要靠近。」主教輕輕撫了撫天使的黑髮,疼惜地說:「你剛才嚇著他了,要知道,他觀察了畢加索整整一年才開口跟他講話,畢加索當時激動得差點掉眼淚呢。」
病毒啞口以對,心知自己被女巫耍了一記。
什麼親自去問他,這回可算結結實實被整了。他在心裡咋了咋舌,臉上仍維持著毫不介意的風度,「多謝賜告,我會耐心地等待那一天的。」
*** *** ***
「可以抬頭了。」
從主教懷裡抬起臉來,精緻的小臉上毫無懼色,「拉斐爾,你來得真及時。」
「什麼及時?」主教溫和的臉上微現笑意,「我來好一會兒了。」
「那為什麼不出聲?」
「因為等著看有趣的表演呀,」主教的笑容多了幾分狡猾,「這種場景可不是天天都能見到的。」
「你都看見了?」天使蹙起形狀極美的雙眉,不滿地叫道:「拉斐爾,你不疼我了!」
主教故作訝然地睜大眼睛,水藍的瞳孔中飄搖著春天的碎影,「不疼你會幫你撒謊,再疼多一點兒豈還了得?」
天使眨眨眼,「你什麼時候幫我說謊了?」
「你有那麼容易被人嚇到嗎?」主教嘲笑地點點她的鼻尖,「被嚇到的應該是病毒才對吧?」
她昂起小臉,毫無愧色,「是他自己要來惹我的,我可什麼也沒做,再說,」她俏皮地斜看主教,「躲在後面嚇他的是拉斐爾你吧,你的心眼兒也不像個神甫那麼善良呀。」
「上帝對摩西說: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以手還手,以腳還腳。神甫怎麼可以比上帝更善良呢?那是褻瀆神聖的。」
天使哈地笑了出來,「你是個天生的說教者,拉斐爾。」
「如果你這麼認為,就把煩惱對神甫講吧,我以聖職保證絕不外傳。」
天使臉上的笑容慢慢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嬰兒般的無助與茫然,「神甫是什麼都知道的,對嗎?」
主教略帶憐憫地看著她,靜靜地沒有說話。
她低下頭,呢喃著:「拉斐爾,我害怕……」
「可憐的羔羊……」主教溫柔地撫摸著她瘦弱的背脊,這個孩子幾乎是他看著長大的,對於她,他不但有身為兄長的自覺,甚至有類似父親的錯覺,無論如何也不忍見她如此痛苦。「你在怕什麼呢?」
「害怕……也許會有一天,威爾不再要我……也許會有那麼一天,我必須得離開他……」
「你怎麼會這樣想?威爾對你不好嗎?」
「不是!當然不是!」她激動地否定,「但……假如我不再是天使,而變成了另外的樣子,威爾可能會很生我的氣,會不讓我在他身邊……假如我不再是天使!」
主教皺起眉,微微明白了天使的意思。每個人都在尋找心靈的寧靜,只不過方式不同。他選擇了宗教,疾風選擇流浪,畢加索沉迷於機械,阿里專注於武技……冷火則選擇了崇拜天使。每一種強烈的感情都是迷信,而冷火對天使的感情又豈止是強烈而已,有時連他都會為這種極端的保護欲和佔有慾感到恐懼,他曾經模糊地想過,或許冷火自己也沒有意識到這種感情隱含的邪惡……
主教不由自主地心頭一冷,眼神也不自覺冷了下來,「為什麼你要去想這種虛無縹緲的事呢?難道你從來都沒有擔心過冷火因為任務失敗而死去嗎?畢竟以我們的工作性質來說這種可能性應該更大才對。」
「不會啊,」天使的臉上微顯天真的驕傲,「威爾是很厲害的!他絕對不會出事!」
「你對他這麼有信心嗎?」
「當然!」
那是一種無可言喻的語調,仿如某個堅定的信仰,莫名地讓他有些不悅。
「天使……」
「嗯?」
「你……知道幸福是什麼顏色的嗎?」
「藍色啊!」她毫不遲疑地回答,「因為威爾的眼睛就是藍色的,只要威爾看著我,我就會覺得很幸福!」
「藍色嗎……」主教前前低語,有一忽兒的茫然。
天使側過頭,拉斐爾近來似乎有些奇怪呢,自從半年前失蹤了一個月之後就喜歡自言自語了。
「天使!」
熟悉的呼喚在不遠處響起,冷火的身影闖入視線,夾帶著微怒的氣息。主教拍拍天使的肩,「和他好好談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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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和其他人太過接近。」那種不滿的口氣好像嫉妒的小孩,有點兒霸道,但是溫和的。
「拉斐爾不是其他人。」她淡淡地申辯。
「好吧,」他勉強承認,「總之別老跟他在一起。」
「知道了。」她輕輕歎氣,柔順地承諾。
冷火滿意地抱起她安置在自己懷裡,「好像又瘦了呢,看來非得讓你再多吃一點兒才行。」
「威爾……」她摟住他的脖子,「我和你……到底……算什麼呢?」
他捧起她的臉頰,溫柔得一如春風吹過細雨,「對於我,你是大使;對於你,我是威爾;沒有你,我就不是威爾了;沒有我,你也就不是天使了,這樣還不夠嗎?」
是這樣嗎?彼此除了對方,就再也沒有其他東西;少了對方,就再也不是自己,這樣……又算什麼呢?
她歎息一聲,把臉埋入他的胸膛,也埋住了迷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飛逝到一百萬光年之外,寧可讓自己做只自欺欺人的鴕鳥埋首沙中,也不想探求失望的事實。
她那瘦弱的身軀細細地顫抖著,即使冷火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也知道這樣並不算是滿意。
天使……生氣了嗎?冷火心頭浮起些微恐慌,天使的疑問正挑起他心底憂懼:當她的家人終於找到了她,當她可以脫離他的羽翼飛翔在不需要他的天空時,他要怎麼辦?無憾無怨地放手嗎?
不!他做不到!天使必須在他身邊!也許自私,也許霸道,但,他不在乎!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冷火唇邊泛起一個嗜血的微笑,他會杜絕一切可能性,必要時,不惜毀天滅地,就像十四年前一樣!那麼,就沒有必要向天使提起可能有人在尋找她的事了。
他已經簡單地排除了天使被人帶走的可能,而天使會自己離開他的想法彷彿也消滅在他強橫的命令下。
「不許離開我!聽到嗎?永遠不許離開我!」他扣住她的腰肢,擁抱她的方式簡直要將她揉碎,一時幾乎令她不能呼吸。
「你是我一個人的!」
一瞬間,他的臉彷彿化為恐怖的地獄撒旦……
*** *** ***
久違的陽光終於灑進這間寬闊的溫室,此時正值花季,各種植物紛紛獻上最美麗的笑顏以取悅主人的眼睛,然而此刻花叢中的兩人,卻都無心於這份美麗。
「你真的決定要這麼做?」主教一向沉靜的雙眸難得地抹上了遲疑的色彩。
「別告訴我你不想幫這個忙了。」天使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清麗的臉龐靜如湖水。
「我什麼時候拂逆過你的心意?」主教故作不滿地點了點她的額頭,「為天使服務可是神甫的職責啊,但……你確定自己不會後悔?」
「後悔?」天使的靜彷彿被某種無形的東西撥動了,「你知道我為這一刻準備了多久嗎?四年!我花了整整四年時間才從幾億美國人裡找到一個符合所有條件的替代品!在這期間我有幾萬個機會後悔,可是我等到了這一刻……不,我決不後悔!」
「也不打算再回去了?十四年不是個很短的時間,你仍然不肯原諒?」
回答他的,是比仇恨還要深刻的——漠然。
「既然如此,」主教彎腰摘下一朵半開的鬱金香遞給天使,「一切如你所願。」
「謝謝你,拉斐爾。」
「如果冷火知道了你為他所做的一切……」主教微微歎息,「真不知道你們之間到底是誰在寵溺著誰。」
「為什麼要讓他知道?」天使漆黑的眸子蕩漾著似乎天真的漣漪,「我也喜歡有一點小秘密呀。」
「你長大了,天使。」主教輕擁她的雙肩,這個孩子已經不再是初見時膽怯的小東西了,在這具發育遲緩的軀體內,心智正以可怕的速度成熟著。
「應該說,我的幼年時代實在太短了。」天使露出足以令陽光失色的炫目笑容,那笑容裡卻有著說不出的悲傷。
第三章
三天後·紐約·帝國飯店
柏恩·費馬洛站在落地窗前,從頂樓的這間房間看下去,深夜的紐約城一片燈海,光怪陸離的霓虹眨著妖魔般的媚眼,彷彿在誘惑一切生物。
他的左手捏著一張有些褪色的相片,右手則輕晃著威士忌酒杯,琥珀色的酒液泛起不斷的漣漪,映照在他黝黑的眼眸裡,混合成憂鬱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