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伶突然一個箭步走上前,尖聲大叫,「對,我是故意在樓梯口潑了一攤水,就是要讓你跌倒,最好你和你肚裡的孩子一起跌死算了!我就是看你討厭,怎樣?你把這些事告訴黎安哪!哼!」她脾睨地瞧著我冷哼一聲。「你看他會信誰的話呢?」
我諒諤萬分地盯著她,她……她真的有病!
我箭頭轉向婆婆。
「你怎麼能縱容你女兒殺人呢?即使他沒出生,也是一條小生命哪!」
婆婆的反應競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我,然後冷冷回道:「我不想聽你在這胡言亂語。」她隨意打了個啊欠。「我剛逛街有點累了,我要回房休息了。」
「婆婆……」
「我說我累了,你聽不懂嗎?」她努努嘴:「岱伶,把這些東西拿來我房間。」
望著婆婆一臉冷淡地回房,岱伶則得意洋洋地跟在她身後,還丟給我一個勝利的白眼。
她們一關上房門,我緊繃在眼眶的淚珠立刻飛奔而出。
一九九四年十月三十日媽這次終於熬不過死神的催請,在凌晨三點多嚥下最後一口氣,結束了她寂寞悲情的一生。
這是上天的考驗嗎?打擊接二連三選擇在我有始以來最脆弱無助的時刻報到。
我那時呆滯地看著媽的遺容,一滴淚也沒有。
衰莫大於心死,就是這種滋味嗎?
蘭姨緊拉住我的手,哭得抽搐不止,反倒是我安慰她,要她節哀。
是我太冷血,還是我太無情呢?
也許是看透媽這一生過得並不快樂,她或許是看到爸和蘭姨非常恩愛,根本沒有餘地介入,明說著釋懷了,私心裡仍是有遺憾吧?再或許媽的病情不算樂觀,只是時間長短問題,與其熬得痛苦,不如走得痛快。
媽的病逝,對她來說是一項身與心的解脫啊!
所以我該為她開心,而不是哭泣,不是嗎?
師子又逢裝備檢查不能休假,所以媽的告別式由我和蘭姨一手包辦。
媽生前有交代要火葬,當我抱著媽火化後的骨灰要前往靈塔寺安置時,我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相依偎二十幾年的媽真的已經離我遠去,不是像出國一般,不久後又會再出現我跟前,媽是永遠不再回來了!
第一次深刻明白「永遠」是怎般的遙不可及!
★ ★ ★ 一九九四年十一月二十日由於上次的經驗,這次我還沒有用驗孕棒,已經可以確定我懷孕了!
有驚有喜也有憂。
自從媽過世後,我更加孤單寂寞了。
蘭姨臨上飛機前,仍不斷勸說我跟她回美國。她不是不瞭解我和獅子及他們家的問題,從媽住院以來,婆婆只來探望過一次,以後就不聞不問,聰慧的蘭姨將一切看在眼裡,沒有明說,直到回美國前一天,她將爸支開,特意和我長談,而我仍是什麼都沒說。
「凝雅,如果有什麼問題,別忘了你在美國還有一個家,我們永遠張開雙臂歡迎你,知道嗎?」
我緊握著她抄給我的地址與電話,含淚點頭。
他們走後,我重新學著一個人過日子。與同學本來就不熱絡,常是獨來獨往。而我更是早出晚歸,能不要和那一對「變態母女」碰面是最好,不然我怕會忍不住想掐死她們!
當我知道肚子裡又有了孩子時,我是欣喜萬分的。天可憐我,不忍見我寂寞,又安排了個孩子來陪我啊!
而這次,我一定會小小心心的維護他,不容許任何人有機會傷他,否則,我拼了命也在所不惜!
告訴獅子這個消息,他會開心嗎?這次,我不再能確定了……
★ ★ ★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六日心在抖,手也在抖,但是沒有停下我整理行李的速度。
獅子帶給我這輩子永難忘記的烙痕,今生今世我再也不要見到他!死也不要啊!
如果不是心血來潮在晚餐後散個步,如果不是一時興起走近那座公園,我又怎知我最親愛的老公正和我那變態的小姑卿卿我我地摟摟抱抱呢!
記得我當時衝過去狠狠給了岱伶一巴拿,當獅子轉迎來要辯解時,我立刻也毫不猶豫賞他一耳光。連續兩巴掌打痛了我的手,但是卻比不上我針刺般的心痛。
「你怎麼不分青紅皂白亂打人呢?」獅子的聲音冷得理直氣壯。
「我的老公放假不回家,在外面與人摟摟抱抱,我不能好好打醒你嗎?還是你要我捉姦在床才行?」我怒不可遏,連聲音都氣得發抖。
「你瘋了嗎?岱伶是我妹妹……」
「就是你妹,我才覺得你不要臉!這是亂倫!你懂不懂?」
「我亂倫!?」獅子臉色瞬變鐵青,他盯著我瞧片刻,冷冷回道:「我看你是心虛,做賊的喊捉賊吧?」
「我心虛!?我為何故要心虛?」我怒問。
「你心知肚明,不必我撕破臉來說!」
這一聽,我怒氣更熾,這種子虛烏有的罪我可不接受!
「我完全聽不懂,請你解釋清楚!」
他張口欲言又止好幾次,仍是沒有開口,反倒一旁的岱伶說話了。
「黎安,她若不承認,你硬逼她又有何用呢。」
原來是她在嚼舌根。
「岱伶,我不知道你無恥下流到這種地步,你造了什麼謠來騙獅子呢?」我恨恨地看著她,後悔沒有早一步告訴獅子她做的惡事。我轉向獅子:「你知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事?她……」
「你不會又要誣賴你之前流產是因為我吧?」岱伶一臉無辜狀。「我知道你失去孩子很傷心,但是真的跟我無關啊,真的……」
「好了,我說過我相信你,那一切是個意外,不關你的事。」獅子輕拍她的背安撫著,眼神卻冷冷射向我。
我諒楞地說不出話,無法相信眼前的男人是我最親近的人,此刻的他離我好遠好遠……
「黎安,風好冷喔,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我冷冷地看著岱伶挽著獅子手臂,毫不避諱的親熱狀,而獅子也未拒絕。
「凝雅,一起回家吧?」他面無表情地問。
我沉默地瞧著他,一個陌生的男人……
他並未像以前一樣走過來拉我,沒有溫度地睨我一眼後,他牽著岱伶離開了公園,留下我一人站在冷風中。
我一直盯著他的背影,前塵往事一一浮現,我心中酸酸澀澀,沿著血液逐漸蔓延全身,我沒讓它到達眼眶,便轉身讓獅子離開我的觀線。
不知不覺,我走到卡娃依墓前。
我低頭望著當初的幾朵小雛菊而今延綿至一片花海。記得那時是獅子親手幫我葬了卡娃依的,也因此開啟了我們相戀之門。暗夜中,我的思緒飄向好遠……
如今,昔日的憐愛已不復見,甚至,他不能再親自保護我!他如果繼續再站在他媽和岱伶那邊,我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又會慘遭同樣的命運?
他的愛不足以讓他看清楚他家人如何對我,當然更別提會為了我而與他家人抗衡。
想了好久,有個決定!漸在我心中成形。
回到了家,他們一家人和諧地坐在客廳,我直接拾級上樓進了房間。
而獅子直到十一點多才回房。
「有件事我想跟你說。」我坐在床上平靜地看著他。
他也不說話,沉默地看著我。
「我想搬回娘家住。」
他明顯楞了一下。「媽已經過世了,你一個人住那,不太好吧。」
我低著頭沒回話。
「有什麼原因你就直說。」他追問著。
猶豫了好一會兒,我把那天聽到岱伶與婆婆的對話說了一遍。
「也許你不相信我的話,但不管怎樣,我就是不想跟她們住一起。」
「是嗎?」他不置可否,看不出任何表情。
「還有……」我偷瞧他一眼,想知道他若知道我又有了,不知是怎樣的表情?「我懷孕了!」
「哦?」他突然看向我,表情……似乎並不高興!
「哦是什麼意思?」我好失望他竟是這種反應,他要當爸爸了呀。「你不想要孩子嗎?」這是我唯一能猜的想法。
他瞧著我好久好久,久得我心裡開始發毛。終於,他吐出一句極輕卻威力十足的炸彈:「孩子是我的嗎?」
多日來的愁苦悲憤瞬間爆發了,我撲向他,掄起拳頭朝他胸膛上直落下。
「你該死!你怎麼可以懷疑我!怎麼可以問這種不負責任的話!你太過分了!」
接下來,我只能掩面大哭。而獅子一直靜立不語,這讓我更痛心,他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然後,他打開房門離開,接著,我聽到他關上大門的聲音。
我倒在床上,痛恨自己軟弱,更恨他為何變了!在台灣我只剩他這麼一個親人,他怎能如此待我!?
他一夜未歸,我也整晚未眠。思索許久,當天邊曙光乍現時,我終於作了決定,開始收拾行李。
心在抖,手也在顫,我知道自己的決定不只是要離開這裡而已。
我再也無法忍受他用我愛他的心來折磨我!
這種愛己經變凋,我——寧可不要!
既然他懷疑這孩子,那麼,我會如他所願,從今爾後,我會獨力扶養這孩子,而這孩子也只會屬於我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