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皺了皺眉,無語的望著他。
「你好幾年沒回台灣了吧?」他換了個話題。
「十年。」她輕聲說道。「上一次是回來奔喪。」
記得上次回台灣原本是要趕回來見媽最後一面,卻變成奔喪。媽因為胰臟癌末期住進醫院,但直到媽快不行了,哥哥才通知她回來,為此她還和他大吵一架。
「我記得那次你還為了我沒有及早通知你有關媽生病的事而大罵了我一頓。」岳志霆依然記得老妹當時痛哭的模樣。「因為那時你剛升上明尼蘇達大學的副主任,工作壓力很重,而醫生說媽還有兩個月可活,所以媽才交代我們不要再讓你操心,剩最後一個月時再通知你回來,沒想到媽的病情卻突然加重,撐不到兩天就走了,對這件事我也很後悔。」
「是我自己太沉迷於工作,而忽略了媽,是我的錯,不該怪你。」她喟歎一口氣回道。「但現在說這些都太晚了。」「這不能全怪你,我想也是因為有了影像電話之後,即使相隔遙遠也以為近在咫尺,所以才會錯覺大家就在身邊。媽也是常常在電話裡看到你,所以才很安心,不急著讓你回來,誰會想到發個燒就從此天人永隔了呢?相信以你現在的成就,媽在天之靈一定會以你為傲的。」他安慰道。
「不說了,我好累,想去洗個澡。我們再聯絡。」她撫著額頭歎道。
他凝視著這唯一的妹妹,心裡明白固執的她依然十分在意這件事,不管他如何的安慰也消除不了她的內疚。
「好,你自己保重。」他決定不再嗦,這種事除非自己想通,否則旁人是幫不了忙的。
掛上電話後,她正想去洗澡,電話又響起。她按了一個鍵,上面出現的電話號碼是她的大學好友孟純真打來的,於是她立刻接起。
螢光幕上立刻出現一位五十開外的中年婦女。
「寶兒,你實在太不夠意思,回台灣也不通知一聲,我還是看電視新聞才知道你回來領獎的消息,剛還跟我老公數落說他虐待我,瞧你看起來多美麗年輕,哪像我是個標準的黃臉婆!」孟純真一開口就聒噪不休。
「你是勤儉持家,捨不得打扮,不然裝扮起來,一脫拉庫的男人不拜倒在你裙下才怪哩!」岳寶兒笑著揶揄。
「他會知道我的用心就好啦!他說我年紀都這麼大了,不用再打扮有的沒的,反正他也不會變心。」孟純真嗤笑一聲。「也不想想他那個大肚子,有女人會要他才怪咧,他變心給誰啊!」
「你們兩個好像在互扯後腿啊!夫妻老來都像你們這樣嗎?」她失笑道。
孟純真聞言不禁也笑了出來。
「我們倆就是這樣一路鬥嘴過來到現在,也許這也是我們能維持婚姻的原因吧!」
她笑著轉個話題。「你還不打算找個伴嗎?」
「找個伴做什麼?把他仍在路邊嗎?」她自嘲道。
孟純真聞言哈哈大笑。「這是你無人能敵的本事耶!跟男人約會到最後居然會把他忘在路邊自己一個人回家。」搖頭笑歎。「我看很多男人一定無法想像,像你在工作上這樣精明能幹的女人,在生活上竟然是個超級迷糊蛋!」
「你盡量恥笑我吧!反正你也難得有這種機會。」岳寶兒攤了攤手擺出難得的大方。
「好啦!我開玩笑啦!什麼時候跟我吃頓飯?距離上次我去美國找你也有四、五年了吧?」
「我這次預計留在台灣兩星期,美國那邊還有工作等我回去完成呢。」岳寶兒想了一想。「不然後天吧,你有空嗎?」
「沒問題。對了,我多找個朋友一起來吃飯,你也認識的,就是以前植物系那個何美竺。」孟純真笑說:「說來也巧,兩年前我跟她在慈濟的活動上遇到,才知道我們都是慈濟的終身會員,所以我們倆現在走得很近,常相約出來吃飯聊天。」
「何美竺?」她皺著眉頭努力在記憶中尋找這三個字,但她似乎完全沒印象。
「就是我們大一那年,她為了陸毅的事吞服安眠藥自殺,鬧得滿城風雨,全校皆知,你還記得這件事嗎?」
「喔——原來是她啊!」岳寶兒終於有點概念,當時全校學生還為此上BBS站討論,大部分同學都站在陸毅這一邊,而何美竺則贏得不少男同學的同情。
「你想起來了嗎?」孟純真笑道:「我們常常聊起從前學校的事,她現在也很後悔以前太傻!她說當時她覺得陸毅太受女生歡迎,他關心他周圍所有的生物,就是不會關心她這號『人物』,也從來不會跟她甜言蜜語,跟他在一起不是講植物怎麼開花就是聊保育動物的重要,她一氣之下才會故意吞藥想讓他注意到她,但是結果卻只仍是讓自己更無地自容罷了。最後她才放棄他轉而跟另一個學長交往。其實我聽了也明白為什麼,因為陸毅不喜歡她,當然不可能跟她談情說愛啊!從頭到尾都是她自己一廂情願,但我沒有點破她,畢竟那都是二十幾年前的往事了,說這些只是傷感情啦,」
陸毅,她想起他那一頭堪稱註冊商標的及肩長髮。她比他小三屆,因為加入「保育社」而開始和他熟稔。他常有驚人之舉,譬如突然約她大半夜去看曇花開花或者是專程搭車去關渡看過境候鳥。在她印象中,他一直是個風趣、幽默又知識豐富的好朋友,但他畢業後去當兵,他們也就失去了聯絡。
「你知道陸毅的近況嗎?」岳寶兒突然脫口問道。
「陸毅?」她神情驚訝地問道:「怎麼你也聽說了他的事嗎?」
「聽說什麼?」她眉峰微斂,不解問道。
孟純真望著好友納悶的表情良久。
「看來你還不知道這消息。」她面色變得凝重。三個月前陸毅因為一場車禍意外身亡了。」
???
「燈光及麥克風都OK嗎?」朱麟對著由花精們扮演的工作人員問道。
此刻他們正在寶兒家附近某間高級飯店的套房內準備為岳寶兒做專訪。她在回國前三天終於首肯讓CHINANOW為她做個人專訪,而現在她正端坐在單人沙發上等候採訪。
今天她身著一套淺紫色的套裝,臉上也上了淡妝,看起來依舊高貴優雅,就像是牡丹中的花後——魏紫!朱麟不禁想道。
她會同意採訪,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只是答應得稍晚了一些。他也想趁這次機會瞭解她到底還想要什麼。目前為止,他還沒有腹案該如何幫她,苦思了十天,也觀察了她十天,除了和好友及她哥吃了一頓飯,她幾乎足不出戶,整天就待在家裡看書、看電影光碟,還有照料陽台上的盆花,似乎一個人挺自得其樂的,看得朱麟越發覺得棘手,如果她沒有意願改變現在的生活,那麼他又要從何幫起呢?
「岳博士,我們可以開始進行採訪,您準備好了嗎?」朱麟打起精神問道。
「OK。」岳寶兒點了點頭。
朱麟手一伸,進行倒數。
「岳博士,請你談談『基因篩檢術』對人類有怎樣的幫助?」朱麟開始先訪問她專業上的問題。
「『基因篩檢術』是一種可以自由選擇基因細胞的高科技技術,對有遺傳性重症的人來說,不但可以就此避免產下具有相同病症的孩子,而且是一種可以完全終止這種遺傳性疾病延續下去的唯一良方。」她口齒清晰的解說著。「不僅如此,未來我們甚至可以自由選擇下一代的特質,也就是說,『優生學』將不再只是一種夢想,它可以是一種生育前的選擇,對全人類未來的演進有非常大的影響。」
「有人指控這種技術是『扮演上帝』,也有人說這是不人道的『設計嬰兒』,針對這些說法,你有什麼反駁意見嗎?」「對於這些偏激的說法,我很難認同,難道我們在面對疾病重症時只能無助認命,不吃藥也不治療,等待自然的死亡,這才是符合上帝的旨意嗎?那麼要醫生何用?發明藥物的科學家又有何用?人類的科技愈來愈進步,主要就是幫助我們生活得更健康、更長壽、更快樂,只要這些方式是符合以上的需求,我認為都是對全人類的一種貢獻。」
接著朱麟又問一些有關她得到「雷斯克獎」的諸多評論,她也語多犀利的坦誠回答。
「岳博士,想請你談談當初拿到博士學位後,選擇留在美國繼續研究基因與胚胎細胞的動機與想法。」這也是當初她因這項決定而錯過此生唯一姻緣的轉折點,所以朱麟特別好奇。
岳寶兒沉思片刻後才緩緩作答。
「該說是我當時的室友愛曼達給了我很大的刺激。」她回憶當時的情景說道。「她姐姐有個五歲的女兒薇薇安,生下來就罹患骨髓細胞無法自動增生的遺傳性絕症『范可尼式貧血症』,而醫生判定她最晚會在七歲前罹患血癌或其它併發症而不治,唯一有效的療法是從完全相配的同胞手足身上取下健康的細胞來更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