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李媽推開房門所看到的景象。
她走進房內,對著她抱著棉被哭得睡著的身影搖頭,嘴裡咕噥著:「這孩子怎麼棉被也不蓋,要是感冒了怎麼得了?」
過來幫她蓋被子時,李媽看著那張仍掛著珠淚的小臉,發現枕頭上濕了一片,皚蓮櫻紅的唇瓣卻掛著一朵好美、好嬌弱的柔笑,令她微微詫異。
「又哭又笑的……」她搖頭,注意到皚蓮臉上不尋常的紅暈。
她緊縮起眉,輕觸她的額頭。
「哎呀,怎麼這麼燙!」她趕緊拿出耳溫槍,量了皚蓮的溫度。
「糟糕,發燒了,該怎麼辦?」李媽頭痛地喃喃自語,這下子她可有得忙了。
淡淡的煙霧自燃著火星的煙頭盤繞而上,蕭樺看著煙霧,鼻間瀰漫著香煙的味道。
他手夾香煙湊到嘴上深深吸了一口,焦躁的心情沒有因肺部充滿尼古丁而得到舒解。他看著手上的香煙,忽然厭惡地將煙頭捺在煙灰缸裡熄滅。
近來很少抽煙了,因為欣荷不喜歡煙味。
聽子靖說,丁凱不吸煙,不喝酒,不賭博,不玩女人,完美到找不出絲毫的缺點。這樣的男人怎會罹患血癌,令人想不明白。
他將身體重重靠向沙發椅背,微微閉上眼。
那個完美的男人死了,留下欣荷與女兒。女兒像是父親的化身,固執地守護母親,不允許任何男人靠近。
蕭樺唇上浮起一朵苦澀意味濃厚的笑花。他做夢也沒想到,他的情敵不是欣荷死去的丈夫丁凱,也不是任何一個活生生的追求者,而是欣荷難纏的女兒皚蓮。
唉!
「為什麼歎氣?」
低沉的語音打破了室內靜寂的氣氛,蕭樺睜開眼,發現獨子不知何時來到起居間。
「還沒睡呀,慕鴻。」他的聲音顯得疲憊。
「我出來喝水。」他走到角落的小冰箱,取出一瓶礦泉水,回到沙發區,從茶几上的一組茶杯中拿起其中兩個,各自倒滿,將其中一杯推向父親。
「我以為你應該很累了。」他閒適地落座在單人沙發上,意有所指地道。舉杯就唇,徐緩地啜飲甘美的水液。
「我是累了。」蕭樺苦笑。
「是為白姨還是皚蓮歎氣?」慕鴻偏著頭問。
「都有。」他也不瞞兒子。
「想談談嗎?」
這倒是奇跡,慕鴻居然主動找他談心事,雖然是他的心事。蕭樺唇上再次浮起一朵苦笑。
「被你看出來了。」他挺直身軀,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方重新開口,「你也看到皚蓮對我的態度。今天中午她看到我跟欣荷在一塊,氣憤地跑出去……」
「她將你視為搶走她母親的大壞人。」想起自己還為了她夢見她母親被搶走的一幕而挨了她一巴掌,慕鴻便覺得好無辜。
「她不是小孩子,居然有這種想法!」
「或許是被保護得太好了。」慕鴻深思道,「她對你的印象不好,認為你是花花公子……」
「都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蕭樺老臉一紅,懊惱道,「在遇到欣荷後,我沒再跟別的女人交往,還不能表示我的心意嗎?」
「去跟她說,我沒任何意見。」
「她要是肯聽我的就好!」蕭樺眼底有抹無可奈何,看向兒子,「慕鴻,你會反對我再娶嗎?」
「不會。那是你的人生,我不能干涉你,何況白姨是個好女人,值得你把握。」
「皚蓮為什麼不像你一樣明理?」
「她呀……」慕鴻扯了扯嘴角,如星的眼眸裡有抹頑皮,故意道,「當然也認為白姨是好女人噦,就是太好了,所以你這個在她心目中不及格的男人就配不上她母親。」
蕭樺聞言苦笑:「在她心裡,沒人及得上她父親丁凱。」
「未必,我看她對林叔叔的印象就很好。」
這話一針見血地刺中蕭樺的心事,黯淡的燈光下,慕鴻看到父親臉色陰沉。
「林叔叔未必有那個意思。他比你更早認識白姨,如果對白姨有男女之情,我看爸爸連機會都沒有。」
「可是子靖至今未婚……」
「未必是為了白姨。況且白姨不像是三心兩意的女人,如果她喜歡爸爸,不會因為皚蓮的想法而改變心意。」
「話雖這麼說,可欣荷在乎皚蓮,如果她不肯接受我跟欣荷在一塊,欣荷不會答應嫁給我……」
聽出父親語調裡的苦澀,慕鴻遲疑地開口:「爸……你很在乎她……」
「是的。」蕭樺坦白承認,「或許你會認為我這把年紀還陷人情網很……奇怪,可我是真心愛欣荷。我從來不曾這麼渴望一個女人。以前對女人是可有可無,得到固然欣喜,錯過了也沒關係,就算對你母親,我也沒這麼認真。慕鴻,我是真的愛她。」
他被他眼底燃燒的熾熱狂情給震撼住了,聽見他發自肺腑的真心話,慕鴻有種蕩氣迴腸的感覺。
「爸……」他深受感動,可這事……
「慕鴻,你可以幫爸爸的,對不對?」蕭樺陰黯的眸底忽地閃出一道熱切的火花,「我看得出來皚蓮喜歡你,跟你也有話說,你可不可以……」
慕鴻啼笑皆非,她喜歡他?跟他有話說?這是從何說起?
她就會用眼淚、鼻涕糊他一身,就會對他大吐苦水,就會當著他的面說他爸爸的壞話。這樣是喜歡他,跟他有話說嗎?
「我知道這樣很為難你,但我真的沒法子,只好拜託你。」
這是病急亂投醫!
雖然這麼想,面對從未在他面前顯示軟弱的父親以懇求的眼神拜託他,慕鴻想要拒絕的話到了喉間就消散了。
「我沒把握……」
「只要你肯。」
從來都沒為他做過任何事,就這次吧。慕鴻歎息地想,認命地點頭。
「好吧,我試試。」
「明天去好嗎?」蕭樺趁熱打鐵,「她開始放春假了,你可以在家裡找到她。」
是得趕快,慕鴻不情願地再次頷首。過幾天他得回倫敦,還是快點解決這件事情。
第六章
「皚蓮感冒了?」
「昨晚李媽給她吃了退燒藥都沒效,一大早請了家庭醫師來家裡,打了一針,還是折騰到快中午才退燒。」欣荷的眼瞼周圍有著明顯的疲累線條。
「白姨看起來很累。」
「皚蓮這次不知道怎麼回事,發著高燒又做夢,一發覺沒人在身邊陪著,就哭鬧不休,累得我跟李媽只好輪流守著她。中午退燒後,人才安靜下來。」欣荷從臨時留下來幫忙的鐘點女工手上接過托盤,為慕鴻和自己各倒了一杯伯爵茶。
「李媽累壞了,皚蓮一退燒,我就讓她去休息。幸好何太太今天來打掃,下午她沒事,可以留下來幫忙,不然我也倒了。」她頓了頓,「要加多少糖和牛奶?」
「我自己來。」慕鴻接過茶杯,舀了一匙楓糖,「爸爸知道這件事嗎?」
「他有打電話來,我跟他說了。本來他要過來,但我想他來這裡也幫不上忙,就婉拒了。他倒是提到仿會來。」欣荷的目光猶疑地閃了一下,猜不透慕鴻造試的原因,蕭樺在電話上並沒有明講。
「本來要中午來的,公司派駐在這裡的代表安排了幾個會議,走不開身,忙到下午才過來。」
「哦?」她應了聲,啜飲了口香濃的伯爵奶茶。
「我是來找皚蓮的。」
「找皚蓮?」欣荷訝異地挑高一道修飾整齊的柳眉。
「爸爸希望我跟她談談。」慕鴻看出她眼底的疑慮,無奈地解釋。
「有用嗎?」一抹苦笑浮上她的嘴唇。
「爸爸認為昨天我跟皚蓮相處得還不錯,也許她願意聽我的。」慕鴻聳肩道。
「希望如此。」面對女兒的任性和固執,她也無法可想了,「她還病著,這時候找她談恰當嗎?」
「不恰當也得恰當了。我臨時決定明天到香港會見重要客戶,接著回倫敦。最快也要下個月才有空來。」
欣荷考慮了一下,覺得這件事拖下去無益,倒不如讓慕鴻試看看,說不定他們年輕人好溝通,皚蓮會被慕鴻說服。
「好吧。先看看她醒了沒。」
她帶著慕鴻上樓,聽見輕快的鋼琴旋律從皚蓮的房門口流洩而出。欣荷猜想她應該醒著,便試探地輕敲門板,揚高聲音:「皚蓮,你醒著嗎?」
「嗯。」房內傳來鼻音甚重的回應。
欣荷轉開房門,探頭進去,見女兒擁著被子坐在床上。
「皚蓮,你瞧誰來看你了。」
「是依文嗎?」她完全沒估料到是另一個人,毫無防備地緩緩移眸看向房門口。
天哪,她驚嚇地瞪大眼。是他!
「怦怦怦」的心跳聲大得像打雷,思緒紛紛冒出頭來,最鮮明的那個竟是她蓬頭散髮的邋遢樣怎麼見人!
這念頭令她惱羞成怒,一方面覺得這麼想很是莫名其妙,一方面又對母親沒事先知會就把蕭慕鴻帶來感到不悅。
「別讓他進來!」她著急地叫道,拿高棉被遮住自己。
「慕鴻又不是外人。」
母親的說法讓蒙在棉被裡的皚蓮沒好氣地回嘴:「他不是我們家的什麼人,就是外人。媽,這裡是我的房間,你帶個男人進我房裡像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