頰邊泛了紅,她感覺到這點,連忙低下頭,怕人看見。不是很清楚自己為何要臉紅,只覺得心情亂七八糟,什麼都想不清楚了。
車子平順地滑出蕭家的大門,她看向窗外的風景。蕭慕鴻說他在這裡沒開車是什麼意思?
目光悄悄越過前後車廂的空落處,投向他稜角分明的側臉。有好半晌,她只是看著他,直到發現他的唇角微微揚起,她愕異地抬高視線,不期然地與後照鏡裡一雙若有所思的眼眸對個正著。
急促如擂鼓的心跳令她慌得想逃,她強自鎮靜,假裝若無其事地轉開視線。
有好長的一段時間,她可以感覺到他藉著後照鏡看她的目光。雖然這麼想很神經質,但她就是擺脫不掉這個想法。
她搖著頭,對自己竟被一名認識不到一天的男子攪得心煩意亂感到不可思議。兩人相遇後發生的每一幕走馬燈般在她腦海裡快速播放。他寬闊的臂彎曾是任她發洩的避風港,她在那裡哭過、傾訴過,在他的護衛下感到安全。即使發現他是蕭樺的兒子,她仍然想要靠向他尋求安慰。
什麼原因讓她這麼做?
又酸又苦的氣息瀰漫鼻端,隱含著揮之不去、令人害怕又嚮往的淡淡愁怨。對視時,那種令她不自禁想要崩陷的感覺又襲上心頭。
想不清,理還亂,何況這時刻她根本沒心情探究。就要回家了,就要面對她的母親。
忽然不曉得該怎麼面對她。
儘管她之前在心裡盤算得好好的,此刻心中卻萬分沒把握,擔心夢裡的情景會成真。母親若為了蕭樺而不要她,到時候她該怎麼辦?
胡思亂想之際,車子進入丁家巍峨的大門。
這是丁家的老宅,由皚蓮的祖父所建造。她的父親丁凱在這裡出生、成長、死亡。父女的緣分雖然只有六年,但皚蓮的記憶裡根深蒂固地盤踞著她父親對她的疼寵呵憐。雖然他過世了十五年,那份記憶並沒有因歲月而變淡,反而歷久彌新。
熟悉的景物令她的視線模糊了起來,尤其是當一道纖弱的身影在老婦人的扶持下出現時,兩眼迅速灼熱欲焚。
車子終於完全停下,她的母親白欣荷掙開李媽的扶持向前奔來。後座的車門同時候被慕鴻打開,她方下車,便被一雙溫軟的胳臂緊緊圈住。
「皚蓮,你跑到哪去了?讓媽媽急壞了,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她想說,但所有道歉的話全都梗在喉嚨裡化為嗚咽。在母親的懷抱裡,她像個小女孩,一個受盡委屈、等著大人安慰呵疼的小女孩。
「媽媽沒有怪你,乖喔,別哭喔。」欣荷心疼地撫著愛女不斷抖動的肩膀,淚水止不住地簌簌落下。她擁緊她,彷彿擁住了失而復得的無價之寶。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一旁的李媽不斷勸慰道。
擔心欣荷嬌弱的身軀負荷不了屋外淒冷的風雨,蕭樺趕緊道:「進去再說。皚蓮才淋了一場雨,不能再受寒了。」
「對對,我真是糊塗……」欣荷忙不迭地拉著女兒進屋,向前走了兩步,回頭看向蕭樺,遞去一個充滿感激的溫柔眼神,「謝謝你送皚蓮回來。」
「跟我還需要說謝嗎?」
「蕭樺……」瘖啞的柔音款擺著綿綿情意,皚蓮聽了極為不爽地蹙緊眉毛。
「好冷喔……」她逸出虛弱的呢喃。欣荷如她所料的別開與蕭樺的對視,急急地轉向她。
「皚蓮,要不要緊?我們進去再說!」
「嗯。」柔白的唇角揚起狡計得逞的彎弧,得意的眼神往蕭樺瞄去,不料沒瞄到他,倒與一臉興味的蕭慕鴻對個正著。
後者眼中有著洞悉的神情,似笑非笑的眸光彷彿在嘲弄她的小把戲。她暗暗咬牙,賭氣地別開臉。
一行人進入溫暖的客廳。欣荷望向蕭樺身旁的慕鴻,他俊朗的外貌與他父親一般出色。
發現情人的眼光,蕭樺熱絡地為兩人介紹。
「欣荷,這是我兒子慕鴻。就是他將皚蓮從路上救回家。」
「慕鴻,謝謝你。」欣荷感激地道。
「您……別客氣。」沒想到皚蓮的母親看起來這麼美麗高雅,怪不得他父親會動心。
但令慕鴻傷腦筋的不是這點,而是稱謂問題。他知道皚蓮姓丁,那必然是從父姓。若喊眼前這位妍秀端莊的氣質美女丁伯母,他老爸準會抓狂。
「慕鴻,這位是皚蓮的母親白欣荷女士,我的好友,你可以喊她白姨。」彷彿看出他的難處,蕭樺適時道。
「白姨。」他從善如流地喊道。
欣荷眼底閃過一抹欣喜,激動地朝他頷首說什麼時,皚蓮低喊了起來:「我頭好昏……」正想
不用想也知道她在玩什麼把戲,慕鴻不動聲色地看她表演。
「媽媽看看……」欣荷著急地探視女兒。
「好冷,媽,你扶我回房間……」
「好,好……」欣荷心慌意亂,邊扶著愛女,邊用眼光表示歉意,在走上樓之前,向李媽交代,「幫我招呼蕭先生、蕭少爺,我一會兒就下樓來。」
「是的,太太。」
慕鴻知道那一會兒恐怕不會太快。返回丁家後,皚蓮一直試圖阻止她母親與他父親相處,其用心昭然若揭。
兩父子在李媽的招呼下坐在丁家雅致的客廳裡。慕鴻看向父親,發現他疲憊的嘴角有抹苦澀,明白他定然將皚蓮的小把戲全看進眼裡了。
不曉得該怎麼安慰他。他從來不是個會安慰的人呀,可為何皚蓮一再地投進他懷裡尋求安慰?
疑慮如漣漪般擴散,慕鴻還沒想到結論,李媽便端著餐盤回到客廳。
「蕭先生還沒用餐吧?為了找皚蓮累得你餓一頓,我們真是不好意思。」
「我沒關係,倒是欣荷……」
「蕭先生放心,太太一接到你的電話,得知皚蓮沒事,就喝了海鮮濃湯墊胃。你瞧,太太怕你餓過頭,等會兒吃正餐會傷到胃,要我先端一份海鮮酥皮濃湯給你暖胃,一會兒再一塊用餐。蕭少爺要不要也來一份?」
「不用了。出門時才跟皚蓮吃了一碗紅棗雞湯麵線。」慕鴻邊回答,邊瞄向父親。
瞧他一臉的心滿意足,顯然為白欣荷的體貼感動不已。想到他竟為了尋找皚蓮,連午飯都錯過,他這個做兒子的不由得感到心疼。
「那要不要來杯茶,咖啡,還是果汁之類的?」
「不麻煩的話,我想喝伯爵茶。」
「家裡有,你等一下。」
慕鴻悠閒地打量丁家客廳的佈置。儘管有滿腹的疑問想弄清楚,但他不想打擾他父親進食。
室內的裝潢以藍白為主,主牆布掛了一幅巨型的壁毯,是一池荷花,有全開、半開以及含苞的,淺紅、白色與艷紅的顏色在鮮綠的荷葉襯托下顯得亭亭玉立。背景是晨蟻破雲而出時的晴朗藍天,整個構圖給人一種恬靜悠然的感覺。
他的目光凝望著那盛開的白荷。那高雅端靜的姿容就像白欣荷吧。至於那微微開啟的淺紅色荷花,彷彿皚蓮。芳華正茂的她嬌滴鮮嫩,任性又倔強。瞧那苞蕾與葉面上,還有一顆顆圓潤的露珠,像極了她的淚。
李媽端來一組銀製的茶器,當慕鴻婉拒她的服侍、堅持自己來時,玄關傳來開門的聲音,她立刻迎過去。
「李媽,皚蓮回來了沒?」林子靖一進門,劈頭就問。
「回來了。」
「謝天謝地。」他明顯地鬆了口氣。
你怎麼……」蕭樺眼中射出銳芒,凝望向
像是這時候才看到老友的身影,他走上前握住他的手,感激地說:「蕭樺,聽欣荷說人是你找到的,謝謝你。」他停頓了一下,以一個頷首回應慕鴻的招呼,接著道,「我是中午打電話回公司時,從何秘書那裡知道皚蓮跑出去的事,急急忙忙結束那邊的公務,趕去搭機。抵達機場後便撥電話給欣荷,她告訴我人找到了,我便往這裡來。幸好皚蓮沒事,不然欣荷怎麼受得了!」
「子靖,你……」蕭樺對他會有丁家鑰匙的事耿耿於懷。雖然林子靖與欣荷是老友也是事業上的夥伴,可是會親到有她家的鑰匙,就很奇怪了。
「皚蓮在哪裡?我去看看她。」子靖對他的心態完全不知,只掛意著向來疼愛的侄女。
「子靖,你先回答我……」蕭樺拉著他還待追究,樓梯口傳來一聲愛嬌的呼喚。
「表叔!」
一道乳白色的身影如飛燕投林般朝林子靖張開的雙臂撲過來,慕鴻驚愕地發現那人竟是皚蓮。原來她回房換了件長袖洋裝,純白的絲織布料上只衣領、裙邊、袖口繡上藍色的花邊,纖細的腰間還繫上一朵藍色的蝴蝶結,清雅靈秀得如小仙子。
她窩在林子靖懷裡嘰嘰喳喳地撤著嬌,看到這幅光景,慕鴻心裡倒有些不是滋味了起來。
原來自己的懷抱不是她惟一的選擇,她對林子靖可比對他還親熱呢。心裡有些悵然,卻不明白這番悵然是因何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