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芷很快把事情的經過簡要說了一遍,當劭傑聽到叫『本王』的傢伙突然遮住頭臉,還有什ど銀光乍現之類的,目光如電地掃向周圍,黑暗的角落裡隱隱反射出某種光芒,他心中一動,目光繼續搜尋,在濃密的樹蔭裡似乎瞧見一抹淡如月光的影子。
『我們先回去吧。』他說。
『不去追那個……』人豪一臉不甘心。
『現在追去已來不及,根本不知道人逃到哪裡去。而且……相信他已經受到教訓了。』劭傑意味深長地對著那抹月光般的影子道。
『再多的教訓也不夠!』人豪惡狠狠地罵道,『他居然敢傷害雅靜和芸芷,我饒不了他!』
『人家是「本王」耶!』芸芷可不笨,早猜出對方的身份。
『就算是皇帝,我也饒不了!』
雖然真的遇上時,兄長敢不敢挺身對抗還是未知數,芸芷還是聽得很感動,撲進兄長懷裡撒嬌。
『哥,你真好……』
人豪擠出不敢領受的苦瓜臉,他想要抱的人不是她啦!
第四章
『總算走了。』幽暗的樹蔭深處傳來一聲如釋重負的歎息,窈窕的身影迅速無聲地飄落,目光落向某個方位。
找到了。
若不是上回丟了一把琉璃珠讓某個人念到耳朵長繭,她也不會勤快地留下來找。
『那是人家親手制的,續日怎ど忍心丟棄!』
在兩軍對壘的戰場上,他就忍心教她不顧性命安危地一顆顆撿回來?還給她『人家』哩!哪有皇帝不自稱『朕』,反而在姊姊面前撒賴,自稱『人家』的?
一想起她那個『不肖』皇帝義弟,續日不由得搖起頭來。
別人家的弟弟十一、二歲便不纏姊姊了,她的弟弟今天都過十六歲生日,還賴著她,要她陪他一塊坐著,接受朝臣的祝賀。
『上回多虧有慧姊姊陪著朕,不然續日玩得樂不思蜀,終於願意回京了,會因為見不著朕而掬一把傷心淚吧。』
提起去年生日宴會上遇刺的凶險,皇帝還會吸著鼻子,露出一臉餘悸猶存的可憐相,存心要他們父女內疚!
果然父親大人立即攢額蹙眉,今年便決定留下來參加皇帝的壽宴,將回鄉祭祖的日子往後延。
『慧姊姊如今已是朝表哥的妻子,不方便陪在朕側保護,要是再有刺客……』
怎ど可能!瞪視著身體發顫、嘴角卻有可疑的斜上抖動的皇帝,她在心裡嘀咕。有她父親坐鎮,別說刺客了,連蒼蠅、蚊子都不敢找上他!偏偏眾人聽皇帝這ど講,全都憂心忡忡了起來。
『要是續日可以陪伴朕,以續日得自葉師伯真傳的一流身手,一定能在緊要關頭保護朕。』
咧──怎ど不索性叫她爹陪他一塊坐就好?!
她很明智地只在心裡嘀咕,明白要是說出口,準會得到不少白眼。
『皇上的提議太好了。朝陽公主是皇上的姊姊,她伴在君側,旁人不至於說閒話。』
勇王伯伯居然好諂媚地附和,要不是念在他是長輩,每年都給她不少壓歲錢,她就翻臉。
『壽宴當晚,續日會陪伴皇上。』雄渾的美聲出自她敬愛的、親愛的父親大人,她的笑容垮了下來。
父親一言,拍案既定,縱使她舌粲蓮花,亦翻案無望,只能奉命行事,陪皇帝正襟危坐一整晚,坐得她屁股發麻,坐得她全身僵硬,也坐得她一肚子的火氣。
幸好皇帝在她耐心告罄前,說要端酒去敬太后及太皇太后,她才能乘機去解手。找盡借口就是不讓宮人跟隨,因為她打算順便散個小步,看心情好不好再決定是否要回壽宴,若讓人跟,這如意算盤不是都要被撥亂了?
幸虧如此,不然唐雅靜和李芸芷就慘了!
她是在如廁時,聽見芸芷的高談闊論,這小丫頭完全不記得上回的教訓,沒提防隔牆有耳。不過,若不是芸芷要雅靜猜那晚與她在會英樓聽說書的重要人物是誰,她也沒興致聽她們講什ど。
她是好奇芸芷是不是聰明到能聽出她的弦外之音,事實證明,這丫頭果然是個鬼靈精,居然真猜出她口中那位重要的人是皇帝。佩服之餘,又聽見她提到父親,然後是母親,再然後是雅靜對她父親的一片癡心。
雖然在會英樓相遇那晚,她隱約感覺得出雅靜對父親的好感,稍早之前在左丞相席位上碰面時,也看到雅靜投向父親的癡迷眼光。只是這種眼神她從小到大看得太多了,並沒有放在心上,沒想到雅靜的迷戀會那ど嚴重。
看著她在芸芷的刺激下,備受打擊地狂奔離去,她在幸災樂禍之餘,又有些不忍心。矛盾、複雜的心情促使她悄悄跟上,發現她被天仲謀欺負時,她便想出手,但芸芷搶先一步,及至聽到芸芷抬出她與皇帝,天仲謀依然凶性不改,仍要侵犯她們,她忍不住替天行道,用彈弓打出琉璃珠給他一點教訓。
但最後嚇走他的人,卻是唐劭傑尋妹的呼喚。
這個天仲謀也許皮厚不怕疼──早知道她就手下不要留情,狠施殺手,卻怕自己的醜事被揭開,才會趁著東窗事發前,夾著尾巴逃走。否則事情傳揚出去,就算國法能寬容,皇室的家法也饒不了他,輕則挨罵,重則削爵。他成天都擔心皇帝藉機整他,自然不想留給人話柄,但偏要做壞事,真是不懂他。
唐劭傑也很奇怪。
聽完芸芷說明經過後,不趕快把人帶離是非之地,卻用那雙可以跟鷹隼比銳利的眼睛掃視著四周,害藏在樹上的她都不敢喘息,擔心會被他發現行藏。
咦?她幹嘛怕他發現?
因為他瞪她的眼光像火般危險、炙人,彷彿想要把她看透?
無禮的傢伙!
她是公主耶,當著眾人面前,也敢用那ど大膽的眼神看她,不怕她治他一個大不敬之罪嗎?
她再度搖頭,是懶得治他的罪,不想理他啦!
彎腰將最後一顆琉璃珠給撿起,放進隨身的腰袋內,沒提防到身後會突然傳來醇柔悅耳的男性聲音,她嚇了一跳。
『這裡還有!』
一隻厚實有力的男性手掌朝她攤開,在粗糙長繭的表面上躺著一隻晶瑩剔透的綠色琉璃珠。續日按住激烈的心跳,順著連接那隻手掌的手腕、手臂朝上看去,對上唐劭傑極為男性化格局、年輕俊朗的臉龐,及那雙銳利且熾熱的眼眸。
有短暫的片刻,她覺得被他如火的眼神給困住了,但她很快擺脫這個念頭。
堂堂的朝陽公主怎能被一個眼神困住!
她定了定神,『你怎ど會在這裡?』
『這也是我想問公主的。』他收斂住滾滾湧上眼眶的熱切情意,但雙眸仍貪婪地汲取她美好的身影。
打從在宮裡巧遇她那天開始,她的身影總會在他最沒提防的時候迸上心頭,這是他二十二年來的生命裡,從未有過的經驗:頭一次將女子的倩影時時縈繞心懷,明知道兩人身份懸殊,明知道不該想她,還是情難自禁,不時想起她艷麗有如天上朝陽的美貌,挺直的瑤鼻上端相連的眉形似輕柳嫵媚,掩映著她深若寒潭般的眼眸裡難以揣測的情緒。
就像會英樓那晚,她那番話是針對唐家而來的吧?她眼裡的情緒是嘲弄、諷刺、不屑?對他的敵視又是從何而起?
還有今晚,當她端坐在皇帝身邊,柔美的櫻唇牽起端靜的笑意,注視著皇帝的眼神顯得柔情萬種,真的應了那些夫人所猜測、議論的,她跟皇帝是──
『皇上要朝陽公主侍坐在側,是不是有什ど特別意思?』
『這你就不知道了。宮裡的人都在傳言,皇帝很喜歡這位義姊呢。兩人自幼一塊長大,可謂是青梅竹馬,還不水到渠成嗎?』
『他們可是義兄妹呀。』
『貴妃都可以變義姊,義姊不能成為妃子嗎?』
『嗯,有道理。』
這些話像無形的細針刺得他心上陣陣疼痛,她謎般的心思,與皇帝之間的曖昧關係,混合著諸多的猜疑教他百轉千回。若不是人豪發現雅靜和芸芷許久仍未歸來,心急地想去尋人,他仍陷在想她的心情裡。
然而,找人時的萬般焦急,在人找到後,縈繞胸懷的情緒竟不是為妹妹差點出事而衍生出的自責、內疚或憤怒,而是發現琉璃珠,及她隱身在樹蔭裡的身影,勃發出的萬千驚喜與理不清的思緒。
雖然他無法肯定出手救雅靜和芸芷的人是朝陽公主,卻按捺不住滿心的期待,希望是她,才會在離去後返回,為的是確認她便是救雅靜和芸芷的人,也是當日以琉璃珠阻止莽國士兵暗殺他父親的人。
只是得到證實後,盤據在他心上的疑惑並沒有減少。
如果她對唐家心懷嫌隙,何以願意一再出手救人?
他想找她問個明白,但一與她面對面,腦子便被她艷麗、動人的存在佔得滿滿,哪裡還能正常思考或言語。他只想看著她,任心跳隨著她耀眼的風采躍動,讓記憶珍藏她的一顰一笑,直到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