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眼睜睜的看她對唐家父子出手嗎?」關寧表情詫異。
「呵呵,朕是想看看她能怎麼做。」
「皇上!」
「擔心什麼!」皇帝笑容可掬,眼神卻深邃、陰沉。「朕可不是昏君,會聽信美人的話,對唐家父子不利。朕只是想借此測試唐劭傑。」
「測試?」關寧越聽越迷糊。
「過了這關,朕才能真正放心地把續日交到他手上。否則……」
否則什麼呢?
皇帝並沒有把話說實。
可那些未說出口的話,卻如強大的威脅,懸宕在空氣裡。
關寧不由得為唐劭傑的未來擔心。
第五章
夜已經很深了。
差不多是那晚關寧闖進她房裡的時刻。
幽黯的燭火自層層床帳外透射進來,冰心的眼睛疲澀,床帳無風……不動。
她在盼什麼?
約莫一個時辰前,她還在月下調弄琴弦。
這原是一天中,她最喜愛的時刻。
坐在荷花池畔的涼亭,看十里風荷四面埋伏而來,任清涼的荷香隨風吹拂,深藍的天際鑲著皎潔的月,那由半環看成塊形的月,再過幾日便又是團圓了。
可惜,月圓人不圓……
即使她退而求個千里共嬋娟,但那人與她雖同在一片天空下,會不會抬首賞月,甚至想起她,仍是未定數。
想來便覺得淒涼,也不管那人心裡有沒有她,便癡癡惦記著對方,是不是大傻了?
冰心自憐自艾,腦海裡翻來覆去的全是兩人間少得可憐的往事,心情一會兒悲,一會兒喜,纖纖十指下的琴弦也跟著忽悲忽喜,宮商角徵羽丁丁鼕鼕的亂響,曲不成曲,調不成調,七零八落的琴音聽得伺候她的侍女們個個眉頭皺起。
冰心的琴藝在莽國是數一數二,眾侍女夜夜聽她彈琴,耳朵都被養刁了,自然難以忍受她與平時的水準落差頗大的演奏。
但沒人敢要她停下來,直到冰心自己停止演奏。
倒不是感應到侍女們的心聲,好心的停下來,而是她忽然有種被人注視的強烈感覺,心跳莫名加快。
跟那夜一樣。
有人在看她。
是他嗎?
冰心急切地搜索了起來,目光自左而右、自右而左地找了一遍,陰森的樹影裡什麼都瞧不見。
「郡主?」好音見她神情焦急,像在尋找什麼,也緊張地左顧右盼。
「我……」冰心站起來,逃避好音探詢的眼光,「累了。」
「時候不早了,郡主回房休息吧。」
就這樣,她在好音服侍下,沒多久便上床了。
時間在寂靜中過得特別緩慢,每一個消失的過去都讓她越來越無法確定是真的感應到關寧的注視,還是她在胡思亂想。
如果是前者,他應該會等到夜闌人靜時,才像上次一樣闖進來找她。
如果是後者,那她不是太可悲了嗎?不但不為他的欺騙、鄙視和玩弄而氣憤,反而因為太過渴望他而心生幻覺,依然不改癡心的等待他駕臨,她到底在想什麼,
冰心越想越悲哀,無聲的啜泣像一首痛徹心肺的悲愴旋律,不斷在心裡播送。
或許他不來最好,她就可以斬斷癡念,當做從來不曾遇過他,繼續走那條注定好的絕望之路,什麼都不想,因為想也沒用呀。
正當她掩面低泣,床帳無風自動,冰心警覺的睜圓淚眸,迷茫中見一條人影閃到床邊,她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便全身一震的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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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幽幽醒轉,一睜開眼便看見關寧。
這一幕跟三年前關寧將她救出護國琉璃寺,她醒來時很像。
他同樣坐在她身邊,目光炯炯的注視著她,只是這次的眼光裡沒有憐惜,沒有柔情,沒有溫暖,只有銳利的刺探,無情得像把利刃指向她心坎,冰心的心糾結絞痛著,霍地別開臉,卻發覺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間。
「這是什麼地方?」她驚慌的坐起來。
「我住的地方。」關寧的聲音平平的沒有抑揚頓挫。
冰心詫異地轉動目光。
房裡的佈置簡單樸實,但從床褥的質感,可以感覺出質料很精細,符合他給人的感覺。
可她明明記得睡在冰心苑裡,偷偷為他掉眼淚,床帳無風自動,一條人影闖到床邊,她連拭淚都來不及,便失去意識。醒來已經在這裡了,眼中仍有濕意……
冰心不由懷疑關寧會某種法術。
似乎能看出她心中所想,關寧溫吞吞的說:「這裡是觀星台,距離你住的冰心苑有點遠,靠近皇帝的寢宮龍蟠宮。憑我的輕功造詣,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可以趕到冰心苑把你帶過來。」
冰心毫不懷疑,她見識過他的輕功。但如果他以為憑恃著武功,就可以對她為所欲為,就太過分了!
「你欺騙我、玩弄我,還在皇帝面前質疑我、打擊我,現在又把我給擄來,到底想做什麼!」冰心方寸間燒著怒火,嘶吼的同時,一股酸澀衝出喉頭,衝上鼻腔,刺激著眼淚汪汪。
不願讓他看到她掉眼淚,冰心跳下床,但立刻就被關寧抓回去。
她氣憤的打他、捶他、咬他,關寧沒想到她有這麼潑辣的一面,加上擔心會傷到她,一不留神,中了好幾招花拳繡腿,還被她的皓牙貝齒咬到,皮肉難免受罪。
他悶哼一聲,索性點了她的麻穴,讓她無法動彈。
「說我欺騙你、玩弄你?」瞪視著她梨花帶雨的嬌模樣,關寧咬牙切齒。「是誰欺騙誰,誰玩弄誰,你心裡清楚!不要以為你會哭就是有理的一方!」
「我才沒有哭!」她倔強的說,身體不能動,害她連舉起手擦眼淚都不行。「明明是你欺負人,還凶我!」
「我凶你?是誰說話比較大聲?」關寧好氣復好笑。「我就是怕你大吼大叫,驚動一堆人來,才會把你帶到這裡。」
「我沒有大吼大叫。」冰心羞得滿臉通紅,不願承認自己的確如此。「反正你沒經過我同意便把我擄來,又點我穴,就是你不對!」
「如果你不是像個潑婦一樣攻擊我,我不會點你穴道。」
「你說誰是潑婦?」她懊惱極了,長這麼大,從來沒人罵過她是潑婦。
「我手背上還有你的齒痕,不容你狡賴!」
冰心果然在他手背上看到小巧的齒痕,困窘的悶聲道:「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便這麼凶,故意的話豈不是更不得了?哼,在皇上面前就柔得像要化成水,在我面前卻像頭河東獅!」他語氣酸溜溜的。
「誰教你欺負我,把我綁到這裡來,我才會……咬你……」冰心為自己辯解,好委屈地瞅視著他。「你放開我啦。我鼻水都快流出來了……」
關寧聞言只好替她解開穴道,順手遞了條手絹過去。
冰心背對著他,默默拭淚擤鼻,聽見關寧低沉的嗓音。
「不把你帶到這裡來,你以為我們在冰心苑裡能好好的談話嗎?上次我離開時,差點就被你的好音發現。她睡到半夜,跑到你房裡巡夜,幸好我及時解開那兩名侍女的穴道,否則一定會引起她的疑心。」
「你把我帶來這裡,她不是……」她緊張的望向他。
從「擄」變「帶」,她顯然不怪他了。
關寧深深注視著冰心,瞧得她心如小鹿亂撞,羞得不敢跟他對視,只拿眼角餘光偷瞄他。
「你放心。她只是去查守夜的侍女有沒有偷懶,並沒有掀開床帳查你。我帶走你時,把棉被疊成人形狀,從床帳外看去,毫無破錠。」
冰心鬆口氣,想想又覺得不放心。
「我還是回去好了。」她說,準備下床時,卻發覺自己光著腳,不由怔住。
「得等我們談清楚,你才能走。」關寧心不在焉的說,目光落向那雙蓮足,像兩朵粉蓮,正適合開在他手上。
他心情一蕩,怕自己真的伸手去握住她的腳,連忙將眼光轉開,清了清喉嚨道:「你今晚的琴彈得真糟,不及你以往的水準。」
「你聽過我彈琴?」冰心訝然道。
「嗯。」
他困窘的承認,咳了咳,「三年前……我不放心,到你家附近轉了轉。聽見琴聲,忍不住循著聲音越牆而入,發現是你在繡樓內彈琴。」
雖然已經是很久的事了,冰心還是很快回想起關寧說的那夜。
夜很深,很深。
她剛經歷一場有驚無險的劫難返家,任憑家人詢問,她都不肯說出細節,懷著秘密的心事,怎麼都睡不著覺。
關寧像個英雄從天而降,將她從桑顏卡邦手中救出,還求太后保護她,這份恩情她一輩子都忘記不了。然而,他非但施恩不望報,連句再見都沒給她機會說,萍水相逢的兩人就各分東西,以後也不知有沒有機會見面,令她心裡徒留遺憾。
她越想越是傷感,只得以彈琴來排遣心情,隨著琴弦震動,收藏在芳心裡的秘密隱隱洩漏。
那威武俊美的男子呀,不僅救了她,還溫柔的安慰她,雖然兩人只短短的相處了一夜,但她知道,心裡永遠都有一塊空缺是留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