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渺小的期望,竟變得那麼困難。她曾以為行雲會是那個珍愛她的人,後來才發現不過是自己的癡心妄想。經過一番調適之後,重新想尋覓可以依靠的肩膀,卻發現養刁的眼光,讓她無法將就凡夫俗子,落得最後必須聽從父命嫁到千山萬水之外,儘管父兄都道戰雲的人品一流,心裡卻仍不免有些忐忑。
畢竟,她不曾見過他,也未曾愛上他。
一定要嫁給他嗎?
夢依的心情反反覆覆地難受,薄薄的霧氣自酸澀的眼眶裡氤氳。
朱麒的身影不期然地闖進腦海。夢依駭了一跳,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想起這個冤家。
冤家?
她羞紅臉,想起黃庭堅的那首『歸田樂引』,更想起天香第一天到她家時所發出的驚人之語。
朱麒有可能喜歡上她嗎?
那雙這幾日老在她身上打轉的熱情眼眸,讓夢依的心跳不規律起來,雙頰驀地泛紅,不敢再想下去。
這時候馬車已停了下來,眾人依序下車,看見玉笙和新晴站在前庭歡迎客人。
好一對神仙佳侶!夢依在心中讚歎。
數月不見,杜玉笙顯得更加丰神俊朗,新晴也增添了少婦的風韻,變得更為嫵媚動人;從那兩張光彩動人的臉龐,便知兩人過得有多愜意了。
回頭看向天香,發現那雙水眸裡正閃著一抹激動,夢依暗歎口氣,知道天香仍對玉笙餘情未了。這也難怪,初戀總是最教人難忘的。她不也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才從失戀的打擊中恢復過來嗎?
是啊,從她到京裡遇見朱麒後,才漸漸把對行雲的單戀,轉化為兄妹之情,夢裡再也不曾出現那個俊美出塵的男子,替代的是朱麒這張惱人的面孔。
她心裡一驚,眼光不由自主地轉向正對著新晴綻出溫柔笑意的朱麒,一股酸濃的醋意在胃裡發酵,覺得十分難受。
他從來就沒有用過這種眼光看她。
「昨天便接到疏影捎來的信,說你們今兒個會到。」新晴甜郁的聲音柔柔的響起,聽得人心神俱醉。
兩夫妻引領眾人進入大廳,經過一番寒暄後,玉笙對眾人道:「我們已備好客房,待各位梳洗過後,便為大家接風洗塵。」
夢依和天香被安排住進紫籐閣,和朱麒所住的飲綠榭有長廊相連接。她們在侍女的服侍下匆匆梳洗,無暇欣賞這座臨水建築的景致,便被請進大廳用膳。
接風宴由紅葉山莊莊主杜飛蓬主持,各色精緻的杭州佳餚一一擺上桌,還有溫熱的紹興名酒女兒紅,一頓飯下來,賓主盡歡。
晚飯過後,杜玉笙夫婦招待眾人到所住的蓮園品茗。待丫鬟們送上用江西景德鎮燒製的青瓷杯所盛的杭州名茶龍井,和各色瓜果點心後,幾位許久末見的老友才開懷暢談。
新晴的眼光停留在夢依和朱麒身上,靈慧的眼眸中有著淡淡笑意。
疏影在信中特別提到要她撮合夢依和朱麒。
雖然夢依總是迴避朱麒肆無忌憚的眼光,但從她每每望向朱麒的小動作中,似乎透露出些許少女的情意。
「疏影托我們帶了好些名貴藥材來,還有一些精緻的絲料,同時交代了一大串孕婦要注意的事項哩。」無情以大姊姊的語氣,溫和地對妹妹道。
「疏影也真是的,其實家裡什麼都有,奶奶更是盯晴姊吃補品得緊,她實在不必再送藥過來。」玉笙喃喃埋怨。
「你懂什麼!」無情白了他一眼。「新晴身體弱,不多補一點怎麼行。」
「我看是疏影在家裡吃補藥吃怕了,才偷偷拿了一些來給新晴。」飛白取笑道。
「飛白,你怎麼可以這麼說?」無情不悅地道。飛白張嘴正想說什麼,新晴柔柔的聲音響起。
「大姊,姊夫沒有別的意思,他向來跟疏影鬧慣,才會開這種玩笑。」她輕掀柔唇,漾起一朵甜郁的淺笑,若春水般溫柔的眸光轉向夢依。
「夢依,疏影信上說,前幾天金刀山莊裡的迎春花接連盛開,這個吉兆跟你下個月要訂親的事有關,是不是?」
「我……」夢依張了張唇,眼光不期然地捕捉到朱麒眸中一閃而逝的慍意,竟覺得有些心虛。
「這可是樁好親事呢!」飛白說得興高釆烈。「戰家雄踞關外,財勢跟賀家不相上下,而戰雲又生得英俊蒲灑、倜偽風流,實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飛白姊夫說得好像是朝廷在招攬人才。」天香嚷道。「就算戰雲真的有你說的那麼好,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關外和江南隔著千山萬水,夢依若是嫁過去,只怕這輩子都很難回娘家了。」
「這倒也是。」新晴微笑地附和,果然見到夢依臉上閃過一絲愁怨。「而且男女之間的感情是不能講條件的。」
「是啊。」天香用力地點著頭。「我聽夢依說,當年飛白姊夫曾和新晴訂過親,那時候飛白姊夫說什麼都不願娶天仙化人的新晴,一心一意放在無情姊姊身上。」
「那不一樣。」飛白輕咳了聲反駁。「當時我已經跟無情山盟海誓,自然不能背叛她去另娶他人。」
「你是說如果當時你不認識無情姊姊,就會答應娶新晴囉?」
「當……」飛白話到嘴邊,卻在玉笙怒目瞪硯下,便轉個彎。「當然不會。因為玉笙喜歡新晴,君子不奪人所好,我怎麼可以橫刀奪愛?」
「哇!飛白姊夫好偉大。」天香孩子氣地讚歎。
「哈哈哈……沒什麼。」飛白得意地笑道。「本人處事向來光明正大,性情光風霽月,為人光明磊落……」
「吹起牛來光怪陸離,把自己讚得光芒萬丈。」夢依不屑地扯他的後腿,眾人聞之哈哈大笑,飛白只能好氣又好笑地瞪著她。
「你這丫頭就不能給哥哥留點面子嗎?一張嘴這麼利,將來嫁到夫家要吃虧的。」
夢依聞言不禁蹙起黛眉,表情轉為落寞。
「夢依,你別聽他的。若是有人敢欺負你,我一定不繞他。」
天香的安慰,只讓夢依浮起一抹苦笑。關外和京城相隔遙遠,貴為公主的天香要如何為她出氣?
「這樣好了,你不要嫁到關外去。」天香見她愁眉不展,熱絡地建議道。
「可是……」
「我看賀家園裡的迎春花未必是為戰雲開的,別忘了,我們也是在那時候到達蘇州,說不定是為麒哥而開。因為你家的花知道麒哥喜歡你……」
「天香,你別亂講!」夢依羞得雙頰泛紅,不敢看向朱麒。
「我才沒亂講呢!」天香越講越有信心。「過年時,有好多王公大臣都想透過皇后向麒哥提親,可是麒哥皆沒答應,我想他一定是喜歡上你了!這樣好了,你嫁給麒哥,我保證他不敢欺負你。而且你嫁到京裡,我跟青黛也會多個伴。」
「天香,你……你別再說了。」夢依心裡又羞又急,恨不得縫上天香的嘴。為何沒人來制止她的胡言亂語?朱麒在幹什麼?!
「為什麼不?」天香仍是一臉的無邪,直到窺見夢依眼中閃爍的淚光才恍然大悟。「麒哥,你倒是說話啊!你到底喜不喜歡夢依嘛?」
朱麒怔怔地瞧著夢依,一時忘了回話,直到天香再度催促,才回過神來。
他到底喜不喜歡夢依?這一點他自個兒也挺納悶的。
他應該是喜歡她的,否則不會對她罵他的話耿耿於懷。換作其它人對他出言不遜,早被他命令侍衛拖出去重賞幾個耳刮子了;因為對象是夢依,他才一再忍讓。
就因為對她有情意,才會將她的一顰一笑堆積在心底。也因為這樣,他才嫉妒楚行雲和戰雲,生氣夢依對他的態度不遜。
「天香,你別問了!」朱麒的遲疑,讓夢依傷透了心,強忍著流淚的衝動,老羞成怒地嚷道。
天香火大地瞪向堂哥。
朱麒苦笑。「像夢依這樣花容月貌、才華洋溢的美女,有誰會不喜歡?可是她已經有了個英俊瀟灑、卓爾不群、溫柔體貼、舉世無雙的准未婚夫……」
聽朱麒把那天她對他說的氣話搬出來,夢依心裡不由得燃起一把火,他分明是故意諷刺她嘛!
「你又在諷刺我是喇叭花的容,殘月的貌是不是?朱麒,你不要太過分!」她屈辱地道。
「我沒這個意思!」朱麒大呼冤枉,為何夢依總是把他的話弄擰?
「你那天明明是這麼說的。」含淚的眼眶充滿指控。「我……」是啊,他那天是這麼說。
他搔搔頭,無辜地眨著眼。「那天是因為在生你的氣,才會胡言亂語。誰教你在京裡老是跟我作對,我才會口不擇言,其實我沒那個意思。」
「現在道歉有什麼用?人家的心都碎成片片了。」夢依哽咽道。
「我沒有心嗎?你的話還不是傷了我?要不是你老記著我不好的事,我也不會對你口出惡言。」
「我……」夢依囁嚅著,明白自己是得為她和朱麒之間的水火不容負些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