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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岳盈

  罷了,也不知事負了多少女子的溫柔,才遭老天爺這麼懲罰吧。這麼開釋自己後,心情卻顯得更加苦悶。

  不知走了多久,發現他揀的這個方向,是不曾跟舞妍走過的。沒想到他下意識會這麼做,是怕會觸景傷情嗎?

  苦澀的笑聲驚起了山林裡的眠鳥,一陣拍翅及鳴叫,他索性隨意坐下,呆呆的發著怔。這裡雖沒有來這,四周的景致卻像從少林住江南路上的郊野。那時候有不著、不惑兩位大師管他們守夜,舞妍就守在他身邊,怕他會冷,還用自己的身體替他取暖。

  當時兩人都睡不著,抬頭共賞著月色星光。舞妍突然吟道;「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他心一動,知道她吟詠的是宋朝詩人范成大的『車遙遙篇」。全詩是:車遙遙,馬幢幢,君游東山東復東,安得奮飛逐西風。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復,三五共盈盈。他那時的身軀就如暫時黯談的月光,舞妍就像始終明亮的星辰,她吟詠那兩句的意思就是說如星的她會保持明亮,等待如月的他恢復光明,一起夜夜流光相皎底可他是恢復了健康與光明,如星的她卻跑去跟別人三五共盈盈!想到這裡,他不禁滿心淒楚,有些怨恨她有情還似無情的溫柔。如果早知這種結果,兩人倒不如從未認識,也不會害他落得如此傷心了。辰光就在他的愁思中倏忽來去,轉眼天亮。趙珞眨動酸疼的眼睛,撐起快坐麻的身子。想了一夜,心結仍未解開,除了往前走外,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只是走到第一個遍上的小鎮客棧,他再也支撐不住,定下房間倒頭就睡。

  第二天,第三天……他餓了就吃,累了就睡,行行復行行,有意籍著肢體的勞動來遺忘好妍帶給他的傷悲。不知是第幾天了,他來到一家客棧,還沒開口,小二哥就領他進房間,為他送來一桌子豐盛的食物、他沒多想,照吃照睡,第二天離去時,客棧老闆竟笑咪咪的送他離開,一文錢都沒收。這樣的怪事持續到第四天,為情傷透心的趙珞不禁生了狐疑。他刻意過城不入,走到月兒升起時,一名身穿文士袍的漢子迎面走來,見到他便是抱拳一禮。

  「閣下可是帥俠趙珞?」

  「在下就是。尊駕是……」

  「小人常靖,奉主人之名請少俠到寒舍歇宿。」

  「令主人是……」

  「少俠移駕即知。」

  趙珞是那種藝高人膽大、又十足好奇的人,他忍不住想弄清楚對方搞這些把戲有何企圖。不但能知道他的行蹤,還能搶在他之前預先為他安排住宿餐飲事宜,又在他過城不入時,派人攔在半途相邀;這人的本領不可小覷。

  「請」

  在常靖的帶領下,趙珞來到不遠處的一座莊院,屋裡燈火通明,顯然正準備迎接客人。常靖安排他略微梳洗後,請他到一處院落,整治了一桌山珍海味。

  「少俠請先用菜,一會兒自會有人前來相見,少俠心裡的疑問都可以解開。」常靖神秘兮兮的說完後,旋身告退。

  帶著一肚子的莫名其妙,趙珞舉著用菜。他並不擔心對方會在酒菜裡下藥,他可以感覺出常靖對他並沒有惡意,而且之前他有很多次機會可以下手。

  意興闌珊的飲了一碗香濃的排翅雞湯,耳畔忽然傳來一陣悠揚的琴聲。他循聲詫異的著向隔壁院落,敢情常靖還請人彈琴給他聽?

  琴聲中,優美動人的女聲跟著唱起,趙珞聽後,險些摔下椅子,只因那歌聲熟悉到他不可能錯聽,一顆心跟著猛烈敲擊胸骨,彷彿隨時都會破胸而出。

  不可能,不可能是他呀!可這歌聲分明是!

  他穩住激烈的心跳和情緒,試著聽清楚歌詞。這一聽,心更亂,整個人不由自主的顫抖著。這是出自詩經裡一首描述女子思暮男子的情歌,「陳風」中的「澤陂」!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加之何!寤寐無為,涕淚滂沱!

  彼澤之陂,有蒲與蘭。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中心涓涓!

  彼澤之陂,有蒲與菡。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為,輾轉伏枕!

  意即:在那水塘邊,長著蒲草與荷花,有位美男子,我愛他愛得沒奈何!為他睡不著覺,眼淚流個不停。在那水塘邊,長著蒲草與荷花,有位美男子,身材高大又威武!為他睡不著覺。心煩意亂真難受。在那水塘邊,長著蒲草與荷花,有位美男子,身材高大又威武,為他睡不著覺,翻來覆去伏在枕頭上。她她她……這麼唱是什麼意思?!她不在京城與意中人相守,跑來這裡唱情歌給他聽做什麼?歌詞裡的美人指的究竟是誰?諸多的疑惑使得趙珞的情緒瀕臨失控邊緣,想相信又怕是一場惡作劇。只因原以為高不可攀的東西,轉眼近到伸手可及,讓他想相信;又害怕美夢破碎。

  可除了他外,又有誰夠格被稱作高大威武的美男子,鄭文檉嗎?他嫌惡的搖頭。但要他相信讓舞妍寤寐無為,中心涓涓的男子是自己,他又沒有把握。ˍ心情隨著歌聲、琴聲反覆再三,直到那含蘊著淡淡憂傷的歌聲轉為瘖啞蒼涼,趙珞的心像被擰轉似的疼,他豁地站起身,腳尖輕點之下,人如大鵬展翅,飛過一個半人高的院牆到隔壁院落。一張玉慘花愁的嬌容就在眼前,他癡癡的凝望,心情忽忽若狂。真是她,是她,是她……她扁著小嘴,一雙眼睛氤氳著水氣,似乎隨時都會翻雲成雨,汪洋成災。消瘦的小臉上,盈滿受盡委屈的楚楚可憐,折騰著他的心,趙珞再難按捺幾日來的相思心情,一個箭步跨到她面前。琴音歌聲早不知何時停歇,剩下的唯有她動人的泣訴。

  「舞妍……」他欣喜的將她拉起。舞妍撲進他懷裡時,忍不住用力捶了他一把。「你混蛋,混蛋……」

  盡然被罵得莫名其妙,打得胸口生疼,但能將日思夜想的嬌軀擁在懷裡溫存,趙珞被罵被打都無所謂了。捧住她梨花帶雨的嬌容,看進她哀怨的眼眸,他要是再不懂就是笨蛋加白癡了!然而一抹不確定仍讓他躊躇著不敢行動。

  「令你涕淚滂論、中心涓涓、輾轉伏枕的美人是指我嗎?」

  「笨蛋!」舞妍氣怒的罵道。她都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了。他還懷疑!

  「舞妍……」這句笨蛋將他罵得可舒爽了。從心到身都被一種難言的喜悅佔領住。情湧意動間,再也無法阻止滿心的渴望與熱情。他低頭覆上那張還要再罵的小嘴,將她的所有咒罵都吻進嘴裡。

  寸寸柔腸,盈盈粉淚。都在此際的銷魂中,化作細碎的喘息。所有的不確定與愁雲恨雨,也在兩唇相接時,一行行寫進意中人的心裡,化作甜蜜的漣漪。

  「舞妍……」深情的呢喃不斷逸出他口中,使得他懷裡的人兒聽得一陣心醉神茫,柔軟的胳臂緊密的纏繞著他。

  「這不是在做夢,對不對?」趙珞仍有種還如一夢中的感覺,與之前碎心的愁慘相比較,眼前美好得不像真實,他不禁心生疑惑。

  「笨蛋!」舞妍嬌嗔的啐道,一雙媚眼柔得似要掐出水來。其實,她的心情也曾像趙珞一般不確定。在與他見面之前,甚至懷疑夢依的推論,擔心趙珞根本對她沒意思,一切不過是她的自作多情,以及夢依的誤判。

  及至他跳過牆來,眼中充滿激動,熱情的抱她、吻她,心裡的不確定才終於消解。「我是笨蛋沒錯,但是誰害我這麼笨的?」他不禁埋怨了起來,「你要是早肯對著我唱『澤陂』,我也不至於會誤會你對鄭文檉餘情未了嘛!」

  「原來你……」舞妍恍然大悟。怪不得在蘇州時,他會對她上京之事百般勸阻,及至到了京城之後,聽到她要找鄭文檉,就板著張臭臉給她瞧,後來又不辭而別,原來是誤會她還喜歡鄭文檉。「你不能怪我誤會呀,舞妍。」趙珞可憐兮兮的訴著委屈。「不管我怎麼說,你就是要上北京,後來又不肯理我,直到我在洪澤湖哄得你跟我和好,可之後你又對我若即若離,讓我猜不透你的心。到京後,你一聽見鄭文檉的消息,就表現出恨不得插翅飛到他身邊的急切,還暖味的說要跟他講三個字,我怎麼追問你又不肯說是哪三個字,我才會以為你喜歡的是他,根本對我無意。」「所以你就拋下我跑掉?」

  「當時我心都碎了。覺得役辦法再見你,因為我若見了你,一定會不顧一切的阻止你回到鄭文檉身邊,這樣的我,一定會被你怨恨的。」

  「傻瓜。」她憐惜的輕撫著他臉上的鬍子碴,他向來愛乾淨,即使是身中冰焰之毒的那段日子,都會為自已整理門面,可這次卻有數日未刮鬍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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