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他們奉掌教的命令,護送趙珞與舞妍下江南,彷彿看到昔年的趙天鳳和藍玉芝。尤其是想到藍玉芝的頑皮和活潑,與舞妍十分近似,趙珞更猶如其父的翻版,兩人親親熱熱的在一塊。更勝那對俠侶的恩愛。
被不著這麼一調侃,舞妍薄嫩的臉皮一片嫣紅,偷覷向趙珞,發現他閉著眼睛,嘴角的弧度似笑非笑。他聽見了,還是沒聽見?一時間心頭亂糟糟,急護啐道:「你……你們別亂講!」不著與不惑知道她臉嫩,但笑不語。倒是舞妍覺得自己的語氣大沖,有些不好意思。「兩位大師生過趙珞父母的氣嗎?」
「阿彌陀佛。」不著宣了一聲佛號,語調平和的道:「若沒有趙施主雙親,世上就沒有不著和不惑了。」
意思就是不但不氣,還心懷感激。
舞妍不禁對兩僧另眼相看,如果所有做錯事的人都像他們一樣懂得改過遷善且心懷感激,世道早就太平了。
問題是,人心各異呀。
從少室山僱車日夜兼程,經過十數日,一行人終於抵達淮河岸的鳳陽縣,這裡是太祖朱元璋的老家。他曾在此大興土木,打算將蘇杭的富戶都遷來,意欲建立一座中國歷史上空前的城市做為首都,後來有人告訴他鳳陽不宜建都。才放棄計劃。現址上還可見到已經動工興建的高台石欄、御道踏階、金龍石礎等,華麗、精巧的程度比之南京、北京的宮殿有過之而無不及。
鳳陽縣隸屬應天府,城東的臨淮關是淮河水運中心,船隻多由此轉經洪澤湖、運河人長江。一般來講,由此乘船順流下蘇州比走陸路要快,是以四人在午時抵達臨淮關,趙珞要舞妍和不惑留在碼頭旁的一家食肆等候,他與不著去尋船。說來也是運氣,才問到第二個人,一旁有人聽說他們要到蘇州,便湊過來閒聊。
「在下楊宗富,聽兩位要找船下蘇州。我看兩位是外地人吧?到蘇州是做生意還是探親?」眼神精明的中年男子含笑的打招呼,好奇的打量著兩人。「這一帶的船隻是載貨為主的商船,除非有熟識介紹,通常是不讓陌生人上船的。」
難怪他會好奇。一個臉色青白的青年公子,身邊伴隨著和尚出現在碼頭,這樣的組合足夠引人注目。「楊大叔,我們不曉得這個規矩,多謝指教了。」趙珞看對方穿著談吐不俗,遂客氣的攀談起來。「在下姓趙名珞,身邊這位是不著大師。聽大叔的語氣,像是對停靠碼頭上的船隻很熟悉,請教大叔,這一帶是否有蘇州玉劍山莊或金刀山莊的貨船?還是有揚州綠柳山莊的船?」中年漢子聞言,不禁瞅起細長的眼重新打量兩人,像是在評估他跟江南一帶最有勢力的三大世家是何關係。「趙公子與他們是……」
「是親戚。我這次就是要到玉劍山莊拜訪楚家。」」「呵呵,是親戚呀……」聽到這裡,中年漢子轉為熱絡。「那就沒問題。這樣好了,楊某正好要趕著下揚州,不嫌棄的話,就坐我的船。」「這樣也好。不過我還有兩名同伴。」趙珞含笑致謝。到了揚州可要綠柳山莊的總管聶雲清派船送他們到蘇州。
「只要是趙公子的朋友,在下竭誠歡迎。」
「那就麻煩楊大叔了。」約定好上船時間後,趙珞與不著回到食肆,將他們要搭楊宗富的貨船到揚州的事向舞妍及不惑簡要說明。
「到了揚州呢?」舞妍憂慮的目光停留在趙珞蒼白的臉色,伸手將他冰涼的手握進手裡暖著。帶著水氣的風吹進食肆裡,拂起了他的衣裳。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顫抖,那在陽光裡飛揚的河風對一般人或許不算什麼,對趙珞為寒氣盤據的身體,卻猶如大寒時節的一陣無情冬風。「我們可以在綠柳山莊歇息一晚,隔日我讓聶總管派船進我們到蘇州。很快的,你別擔心。」看出她眼中的擔憂,趙珞捏了捏她的手安慰。
舞妍不知道聶總管是誰,事實上,每當他以這種溫柔得讓人心碎的目光看她,她的心花忍不住為之綻開,像有無數蜂蝶在那兒相戲,亂紛紛的失了思考能力。
又從離開少林之後,趙珞的目光總是不時繞著她轉。一開始她以為自己臉勝了,還是怎麼了,但他總是搖頭,飽滿的嘴唇揚起令人心動的弧度,令她不自覺的瞪得發征。
他為何那樣看她,她不懂,卻清楚的瞭解到她喜歡他看她的眼光。
他的目光讓她覺得……快樂,彷彿自己是他最珍視的寶貝。
寶貝?是呀,對他而言她就像大還丹一樣可以救他的命。他眼裡的光芒是感激,是不能失去她,一定是這樣!
舞妍傻氣的做下結論。而自己之所以喜歡他……呃,是他的眼光,是因為覺得救人所需要,從來都沒人需要過她,從來都沒人用這種眼光看她,從來她都不會因別人看她的眼光而心慌慌、滿腦子胡思亂想……「舞妍,你別擔心。」趙珞將她眼裡的迷惘誤會成憂慮,再一次向她保證。「這一路上我不是很好嗎?就快到蘇州,見到大姊就沒事了。」
「嗯。」她傻傻的點頭。
就快到了?這麼快就到了?怎麼她才覺得旅途剛開始而已?
回溯兩人這些日子來的相互扶持,舞妍驚覺時光的匆匆。
從少室山一路走來,有不著、不惑兩僧相伴,還有趙珞不時為她講述所經之處的風光民情,指點她武功,日子是過得那麼充實。
白天時,他們一塊坐在車上。夜裡,有時在客棧,更多時候露宿荒野;但不管是在客棧的房間,還是荒郊野外,兩人始終在一塊。
沒有男女之防,她只單純的想跟他在一起。照顧他,在他為冰寒所苦的身體裡維持一小撮生命的火焰,與不著、不惑兩僧輪流看護他,就怕他會在三人一個輕忽下凍成人肉冰塊!然而,這樣的日子剩下不多了。
一旦到了蘇州,他就不再需要她。
想到這裡,她不禁悵然若失。
舞妍臉上的每一絲變化,都沒有逃過趙珞的眼睛。她黯淡下來的眼眸裡,有著文人筆下的句子:濕冥冥柳煙花霧。
不知名的愁緒如煙如霧的籠罩住她尖瘦的小臉,趙珞看得征然。
記得兩人初見面對,那臉是圓的,如滿月、如大餅,什麼時候滿月瘦成這樣?大餅被什麼偷食了好幾處?
是為照顧他而瘦,是他身中的冰焰偷走了她的圓潤。
她原是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一天至少要吃六頓,遇見他後,吃沒吃好,睡沒睡飽,還能不瘦嗎?圓圓的臉蛋瘦成楚楚動人的鵝蛋臉,身形也清減了許多,人越發的靈秀動人,美得令他心疼。他情不自禁的以指頭摩掌她粉嫩的臉蛋,眼中的光芒熱焰通人,彷彿想穿過她眼裡的霧氣,烙印進她的心思裡。
就快了。
只要體內的冰焰之毒解除,他會不顧一切的讓她知道他再也潛藏不住的激狂情意,要她不只眼裡有他,整顆心都只能有他!
那個該死的鄭文檉就把他拋到九霄雲外吧!
從身到心都美麗的她,應該托付給懂得她、珍惜她的男人。他會帶她實現夢想,走遍九州,看遍世上的繁華與蒼涼。
這是他對她的承諾!
被他燃燒的眼光看得全身發燙,心地狂跳,被他碰觸的肌膚也敏感的疼熱,舞妍對沖激著身心的情潮不知所措。
撩亂心緒如柳絮,欲理無從理,只是添慌亂。
「阿彌陀佛!」
突如其來的佛號像閃電劈開了膠著的視線,舞妍狼狽的轉開眼光,揪緊的心一鬆,與趙珞交握的手卻緊了緊,他不放開她。
趙珞略顯著惱的瞪視發出佛號的不著,後者表情無辜的回瞪他。
「時候不早,該登船了。」說完,他便和師弟不惑先行走出食肆外。趙珞欲言又止的看著舞妍、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的與她趕上兩僧。
來到停船的碼頭,楊宗富安排他們到後艙歇宿後不久,單桅貨船即駛滿船帆離開臨淮關。頭一次坐這麼大船的舞妍興奮得坐不住,趙珞只好披著抓裘陪伴她在船首欣賞風光。淮河水面舢板護相屬,萬里連檣,雖然已近傍晚,往返臨淮關的船隻還是一艘接連一艘。舞妍頭一次看到這番光景,不由得看呆了。
「今兒個風浪不大,怪不得船隻特別多,都趕著這樣的好天氣行船。
「你是說,不是每天都這樣?」她歪著頭看向趙珞,著迷於他微微一曬形成的笑窩。「靠水路生活的人家是要看老天爺的臉色。元人周的『竹枝歌』寫道:『疊嶂連雲氣勢高,江心巨石起洪濤。怪底終年行路者,艱危如此不辭勞。』行船其實比走陸路有更多的風險,若不是貪其不疾而速、忽若馳養的快速,大多數人才可選擇陸路吧。」
「你所謂的風險是指颱風下雨那種惡劣天氣行船很危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