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才已在廳外聽見婆婆和夫君的對話了,心中的悲苦實非筆墨所能形容。
從他們成親一年後,婆婆就一直催景文納妾,景文卻念在夫妻情深,遲遲不肯答允,像今天這種場面已不是第一次了。
「明瑤,你丈夫怪我這個做母親的不體恤媳婦,你倒是來評評理,我為了趙家的香火要他納妾有什麼不對?他卻怪我多管閒事!」宋青蓮的聲音冷若寒冰,平板得彷彿沒有一絲生氣。
「媳婦該死。」明瑤顫聲地說,雙腳一軟,跪倒在丈夫身邊,低著頭不敢再出聲。
「娘,您別逼明瑤……」景文一瞥見妻子含著淚不敢哭出來的表情,立刻心疼地向母親懇求。
「我逼她?」宋青蓮柳眉倒豎。「我是在教她做人家媳婦的道理。無子可是犯了七出之條,我沒有要你休了她,只要你納妾替咱們趙家傳宗接代,這也錯了嗎?」
「孩兒不敢說娘錯,孩兒只懇求娘多給一些時間。」
「多給一些時間?!你去年也是這麼說的,現在又用同樣一套話來搪塞,你這個不肖子……」
婆婆的聲音像根針般扎進明瑤的胸口,她咬緊下唇,強忍住流淚的衝動。她覺得頭越來越暈,夫君懇求的聲音、婆婆的斥責聲彷彿離她越來越遠。這幾天她的胃口本來就不太好,晨起時又嘔吐了好幾回,剛才還在花廳門口站立許久,使得她的體力不堪負荷。終於,她再也支撐不住了,任那盤據她體內的暈眩感將她帶往平靜、安寧的昏睡中……
明瑤癱軟的身體落入及時發現妻子不適的景文懷裡,宋青蓮也因這突發的狀況而張著嘴說不出話來。
「明瑤……」景文呼喚半天,仍不見她醒轉,連忙抱起妻子快步離開花廳。「來人啊,快去請大夫。」
他將昏迷中的愛妻抱進所居住的院落當中,丫鬟們忙著鋪床整被地伺候。
過了許久,大夫被家僕匆匆地迎進房來,經過一番把脈診治之後,許大夫笑呵呵地對景文說:「恭喜莊主,夫人有喜了。」
「有喜了!」景文驚喜交加!
太好了,他不用再被母親逼著納妾了。
「可是她為何昏迷不醒?」他滿懷憂慮地問。
「夫人身體太過虛弱,再加上害喜的現象,才會體力不支。不過無妨,老夫會開幾帖安胎良藥讓夫人補補身子。」
送走大夫之後,景文趕回嬌妻身邊,發現她已悠然醒轉,眼角猶有淚痕。
「明瑤,你覺得怎麼樣?」
「我……我不要緊。」她幽幽地說,「都是我不好,害相公被婆婆責怪。」
「不是你的錯,明瑤。」景文歎了口氣,將妻子摟入懷中。「不過,以後你再也不必擔心了,剛才大夫診治過,他說你已懷了身孕。」
「我……懷孕了?」明瑤的小臉上滿是欣喜。
她懷孕了!那代表婆婆再也沒有理由逼丈夫納妾了。她的眼中被喜悅所盈滿,她不必跟別的女人分享丈夫,她可以獨享丈夫全心的寵愛。明瑤歡欣地摟緊景文的脖子,喜悅的淚水奪眶而出。
「怎麼哭了呢?」景文心疼地吻著妻子的淚痕。「懷孕是件喜事才對。」
「我是太高興了,這樣婆婆就不能再逼你……」她羞怯得說不出話來,一徑將小臉埋在丈夫的懷中。
「你也不願我納妾,對不對?」他逗著她。
「天底下有哪個女人願意和別人分享丈夫的?」明瑤哀怨地說,「就算你笑我度量狹小我也不在意,每次一想到你將和另一個女子溫存,我的心就好痛。」
「明瑤……」景文歎了口氣,「你應該明瞭我的心意。我的心裡只有你,哪容得下別的女人?再說,有爹娘的前車之鑒,我說什麼都沒勇氣納妾。」
「你是怕我跟娘一樣?」
「唉!我是怕你我之間會變得像爹娘那樣水火不容,我可受不了你對我冷冰冰。」他溫存地吻著妻子,令明瑤嬌喘吁吁。
「我只怕你會不理我、不再愛我。」她幽怨地說。
「怎麼會呢?我永遠都愛你的,明瑤,直到永遠。」他深情地俯下身,以吻真心地向她許下永恆的誓言。
然而,在明瑤心中卻總有一絲不確定,她抱住自己的腹部,懇求老天能賜予麟兒,以確保她在趙家的地位。
※ ※ ※
「恭喜你了,趙兄。」
「多謝兩位。」
趙景文在長安最大的喜福來酒樓設宴款待兩位貴客。左邊穿著藍花錦袍的二十來歲公子,乃關中四大富之一盛昌行的少東潘耀仁;而右邊著紫蟒袍的文士是定居洛陽的漕運鉅子東方明。
東方明和潘耀仁先後迎娶了洛陽巨富丁家的一對姊妹花,兩人自從結為連襟之後,彼此的商業往來更加密切,再加上趙景文的運籌帷幄,三大家族儼然成了當時最具影響力的巨賈。
「潘某實在羨慕趙兄,不但娶得像嫂夫人這般賢淑的美人,如今又快為人父親,真是可喜可賀。」
「潘兄過獎了。潘兄也才新婚而已,久聞嫂夫人乃是洛陽出了名的美女,潘兄艷福真是令人欣羨。」
「哈哈哈!我那妻子哪及得上嫂夫人呢?她一發起脾氣來,我只有打躬作揖賠禮的份。而且她管我可管得緊呢,這也不准去,那也不准去。說到這,我還真羨慕你和姊夫可以如閒雲野鶴般,愛上哪就上哪。」
「妹夫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東方明朗笑道,「我們是勞碌命,才要東奔西走。賤內不知埋怨過我多少回,我那個寶貝兒子都差點認不出我來了。」
「是呀,潘兄,我恨不能多在家中陪伴娘子,無奈這些年來生意難做,時時需要我親自打理,總是和拙荊聚少離多。每次我一想起這件事,就覺得十分對不起她。」景文歎口氣道。
「沒想到咱們景文兄還是個多情種子。」潘耀仁取笑道。「我聽說伯母一直逼你納妾,可是你卻堅持不答應。真有這件事嗎?」
「潘兄見笑了。」景文苦笑道,「這次要不是拙荊正好懷孕,我還不知道該如何跟家母搪塞呢!」
「趙兄真是奇怪。人人爭享齊人之福,為何趙兄卻不屑為之?」潘耀仁不解地問。
「拙荊待我情深意重,我怎麼忍心辜負她?」
「好一個情深意重,為此我們該好好敬一大杯。」東方明舉杯相邀,另外兩人連忙飲盡杯中酒。「趙兄的話深得我心,吾輩漢子自當好好疼惜嬌妻,豈能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趙兄,在下突然有一個想法,不知道趙兄以為如何?」
「東方兄但說無妨。」
「犬子今年二歲,如果嫂夫人生下男丁,請與小兒結為兄弟;如果嫂夫人生下千金,東方明願與趙兄結為秦晉之好。」
「這……」
景文還來不及回答,潘耀仁已著急地接口:「那我算什麼?」
「你湊什麼熱鬧?」東方明揶揄道:「你既無兒也無女的。」
「現在是沒有,可不表示將來也沒有。」潘耀仁理直氣壯地說,「姊夫,依我瞧,不如這樣子好了,趙家若喜獲麟兒就娶我未出世的女兒,若是生下千金就嫁你兒子。」
「好!既然潘兄和東方兄如此盛情,在下就卻之不恭了。我們乾杯為誓!」面對兩位好友的盛情,景文直覺熱血沸騰,不禁豪氣干雲地邀杯共飲。
兩對佳侶的婚事就這樣被三個酒氣沖天的老爹給訂了下來。趙景文、東方明和潘耀仁直喝到酩酊大醉,才各自由家丁扶回家休息。
※ ※ ※
偌大的龍鳳山莊陷入空前的混亂當中,只因為莊主夫人已經痛了一整天還產不下胎兒。
莊主在大廳內走來走去,老夫人則端坐在太師椅上冷眼旁觀,丫鬟們穿梭於曲折的院落當中,來來回回地將最新消息傳至大廳。
景文召喚管家進來。「大夫請來了嗎?」
「已經去請了。」
「文兒,已找來了產婆,何必再請大夫?」
「娘,明瑤痛了好幾個時辰,我實在不放心。」
「生孩子自然會痛,你也太大驚小怪了。」
「娘……」景文心急如焚,沒心情和母親爭辯。正當他急得恨不能衝進房內陪伴妻子時,大廳外忽然傳來雜沓的腳步聲。
「莊主,夫人生了。」梅香喜孜孜地衝進來報告。
「太好了!」景文興奮地嚷著。
「是男的還是女的?」宋青蓮冷淡地問。
「是……」梅香心情一沉,不由得替夫人擔心起來。「是小姐。」
「女的。」宋青蓮不屑地悶哼。
「恭喜莊主,夫人又生了。」桃香衝進來稟告,「是位少爺。」
「到底是生男生女?」景文一頭霧水。
「啟稟莊主,是小姐。」
梅香和桃香異口同聲地說,景文滿臉訝異,仍弄不明白。
桃香掩嘴偷笑,「啟稟莊主,夫人先生了一位小姐,後又產下少爺,是對龍鳳胎。」
「龍鳳胎?!」宋青蓮的臉上出現了難得的笑容,她認為這是個好兆頭。龍鳳山莊龍鳳胎,這表示山莊將會越來越昌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