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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岳盈

  「蝴蝶——」潔玉小小的身軀爬下椅子,對著突然飛進來的蝴蝶大喊。

  她身旁的男孩接過侍女遞來的毛巾擦了擦嘴,和潔玉手拉著手追趕蝴蝶,不知不覺跑到了屋外的小花園。

  他們在園中嬉戲,和蝴蝶玩耍,他幾乎可以感受到兩人的快活。然後,潔玉突然跌倒,小男孩抱住她,和她一起跌在地上。潔玉壓在他身上,快樂地說:「龍哥哥,我喜歡你。」

  她伸出舌頭舔著他柔嫩的臉頰,他覺得自己挺享受這種洗臉的方式,於是呵呵笑著,張開了眼睛。

  大叫一聲,他推開舔著他的小鹿,心中又氣又惱。

  太不公平了!憑什麼那男孩就能獲得小美人以舌頭洗臉的艷福,而他卻落到被只小鹿舔?

  他忿忿不平地起身,拍了拍滿身的草屑,朝草屋走去。

  ※  ※  ※

  直到十四歲第一次來月事時,她才知道自己和逸哥,以及在她夢裡、時常光裸著上身練武的男孩不一樣。

  母親非常緊張地把她叫進房裡,還吩咐梅香和桃香守在門外。

  當母親流著淚將十三年前的往事告訴她時,她感到惶惑不安。

  一切都顛倒了,身份上的錯亂曾令她不知所措地憂煩了數個月之久。

  她不是自己以為的趙家少爺,不再是那位八歲時就考中童子科的天才少年。所認定的未婚妻竟然不是她的,而是她孿生弟弟雲龍的。向來最受她敬愛的逸哥,她羞澀地想著,卻成了她的未婚夫。

  於是她記起逸哥前些時日洋洋得意地告訴她,在他十八歲生日當天,東方伯父帶他到妓院開葷的事。她當時只覺得有趣,現在卻有種被人背叛的傷心感覺。

  他竟然跟另一個女人相好,他是她的未婚夫婿,他怎麼可以……

  可是他並不知情啊!他所認定的未婚妻生死不明,所以他當然可以毫不在意地遊戲於花叢之間,而不怕有人為他傷心落淚。

  從那次以後,他每回到長安來時,總會告訴她他在各地的風流韻事。例如,他如何跟著東方伯父往來於大運河中,如何接受揚州大商人的招待,到青樓和紅歌妓纏綿。那說不完的風流韻事,總像把利刃般切割著她早已傷痕纍纍的心。

  可是他不知道啊!完完全全不明白在他說得口沫橫飛之際,他眼前強裝出笑容的少年其實早已傷心欲絕。

  多少時日她盼望他來,又盼他不來;分離時想著他,相見時又恨不得他沒來。因為他總是說些令她傷心的話,而她又沒立場叫他別說。

  就這樣,在日復一日的心碎折磨中,她從一個無憂的男孩長成一位多愁的少女。除了她娘和梅香、桃香外,沒有人知道她是女孩,就連爹也不知道。

  所以她不敢接近爹,從知道實情的那天起就怕見到爹。她擔心爹會發現實情而責怪娘,也怕爹會娶小妾而讓娘傷心。為了維持這個家的完整,她必須繼續裝扮男孩,並祈求她夢裡的弟弟能早些回來,讓她恢復女兒身。

  她也害怕見到雲龍的未婚妻潔玉。

  潔玉越長越美麗,天天穿著錦羅綢緞裁製而成的美麗衣裳,頭上梳著雙髻,每次輕移蓮步時,發上的金步搖就會款款搖擺,煞是好看。

  是的,潔玉是美麗的,因而讓她心煩意亂。她發現自己好嫉妒潔玉,嫉妒她可以隨心所欲地穿著美麗的綵衣,到趙家來吸引自己的未婚夫趙雲龍,也常常在她耳邊低語,傾訴著屬於情人間的悄悄話。好在潔玉已不像小時候那樣動不動就偷親她,還在她耳邊訴說著:「龍哥哥,我喜歡你。」

  成長令潔玉學會女性的矜持,也懂得男女間授受不親的道理;可是從潔玉那對水汪汪的眼睛中迸射而出的熱情光芒,卻令她承受不了。

  她躲了又躲,藏了又藏,有好幾次甚至忍不住想告訴潔玉實情,又怕見到潔玉傷心的模樣。是呀,她多麼不忍心讓潔玉難過,她是她心中最美麗的公主。

  可是她和潔玉是絕對不會有結果的,更何況她心中還藏著一個人——她的未婚夫東方逸。

  她多麼希望自己也能像潔玉一樣勇敢地表達內心的傾慕,她多麼希望自己有勇氣告訴東方逸她就是他的未婚妻,同時不准他再到那些花街柳巷廝混胡鬧。可是她辦不到。

  每次當他搭著她的肩或是握住她的手,告訴她在行商旅途中的奇遇時,她只能張著眼傻愣愣地傾聽。那些運河、絲路的冒險故事時時刻刻佔滿她的思緒,她多麼盼望能追隨他一起去旅行,可是娘不許。

  爹曾提過要帶她一起出門做生意,然而娘以她是趙家唯一的根苗為理由拒絕了爹。就像她七歲時,爹要送她到少林寺習藝,娘不答應那樣。

  後來娘在進香返家途中,意外地救了一位受傷的老師太。老師太清醒之後,娘才知道原來對方是位行俠仗義的江湖人物,於是請求老師太教導她武藝。慧明師太為了報答救命之恩,答應留在趙家三年,教會她一套內功、迷蹤步、擒拿手和劍術。

  不過她一直沒機會對外施展,眾人只知道她是位文采出眾的才子,卻不知道原來她也精通武藝。就連她自己也不十分清楚自己有什麼能耐,她及得上夢裡的男孩嗎?她有好幾次夢到他勤練武藝的模樣,甚至在清醒時,她猶能記得那些招式。她比得上逸哥嗎?他跟著洛陽白馬寺的主持學藝,據他所言,還是打遍大江南北無敵手的人物呢!

  她支著頭,唇邊泛起一抹笑意,腦海中描繪著東方逸那張自信滿滿的俊臉。他是偉岸的——身高超過六尺,寬厚的胸膛、結實有力的臂肌和腿肌。他是俊美的——據他自己說,除了長安城裡的趙雲龍外,天底下再也沒有比他更英俊的男人了。所以他也是厚臉皮的。

  她紅著臉起身,走到屏風後面的小榻上歇息。她將頭枕在玉枕上,腦裡想著他握住她的手時,眼中有時會迸射出火熱的光芒。每次他那樣看她時,她總會感到臉紅心跳,甚至懷疑他已察覺到她是女兒身的秘密。可他總是讓她失望,他只會以調笑的口氣問道:「為什麼你的手比任何青樓名妓的手都還要柔軟美麗?」

  這話總是令她生氣,她覺得他根本不該拿她和那些女人相比,所以她會氣惱地甩開他的掌握,讓他在她身邊低聲賠不是,用各種笑話和鬼臉尋回她的歡顏。

  他總是能逗笑她,讓她開心。

  他是那麼幽默、風趣、英俊、瀟灑,他是屬於她的,可是又不屬於她。

  她在睡夢中蹙起眉頭,心為他而絞痛著。不知過了多久,那張濃眉大眼的笑臉,變成了一張和她如同一個模子鑄造出來的俊逸臉孔。

  她在飛,騎在一隻雪白的鵰兒身上。白雲飄過她身邊,地面離她好遙遠,可是她卻一點也不感到害怕,彷彿她已騎在鵰兒身上無數次了。

  鵰兒在空中盤旋了一圈,然後,俯身衝回她所熟悉的青翠山谷。她下了地才猛然發現,她並不是她,而是他。

  她又作夢了,在夢裡看到她的弟弟。

  她看到他和數只鵰兒玩鬧,她好羨慕他臉上開懷的笑容,忍不住也和他一起笑了出聲。

  他像突然聽見什麼似地豎耳傾聽。

  他聽得見她的笑聲嗎?她驚喜交加地想著。

  「雲龍,你聽得見我嗎?」她在夢中喊道。

  他嚇了一跳,眼睛圓睜。

  「雲龍。」她著急地呼喚。

  「我不是雲龍!」他像是跟誰賭氣般地大吼。「我叫鳳兒。」

  「不,我才是鳳兒,你是雲龍,我的弟弟。」

  「是嗎?」他迷惑地蹙起雙眉,「你在哪裡?我為什麼看不見你?」

  「我在我的夢裡,」她悲傷她說,「我看見你笑,忍不出也笑出聲,沒想到竟然能和你說話。」

  「太神奇了,下次作夢時我也要試試。」他興奮地咧著嘴笑。

  「你也夢見過我?」這次輪到她興奮了。

  「是呀!」

  「那你應該早就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了,我是你姊姊,快點回到我身邊,雲龍。爹娘和我都需要你。」

  「你怎麼會是姊姊呢?我明明看到你著男裝。」

  「因為你失蹤了,所以娘要我假扮你。」她的神色淒然。「弟弟,回來吧,快回來長安找你的家人,我等著你。」

  「長安?!那是什麼地方?」

  「長安就是……」她感覺到和雲龍的聯繫越來越弱,她著急了起來,然後,她就被推醒了。

  她惱怒地瞪著推她的人,是她的丫鬟茉莉。

  「什麼事?」她臭著臉問。

  「少爺,莊主請你到大廳,東方少爺來了。」茉莉垂著頭,委屈地說。

  她怔忡了片刻,起身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毛巾拍了拍臉,又在鏡前檢視一下自己的儀容,才匆匆忙忙地朝大廳趕去。

  第四章

  東方逸心不在焉地傾聽趙世伯和伯母的閒話家常,心早就飛到後花園的「雲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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