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麗不由得把眼光轉向外頭替他們領路、照看牲口的嚮導。
「呼冶達他們說自己是興安派的人,奉掌們之命來幫我們帶路……」她喃喃回道,越說越有種不對勁的感覺,秀眉夾得緊緊。
「沒錯,呼冶達的及時出現替我們省了不少麻煩,他不但出身興安派,同時也是鄂倫春族的一員,鄂倫春即是『山嶺上的人』的意思,是一支世代居於興安山區、勇敢強悍的山區民族。有他帶路和打點,我們一路上才能這麼舒服,又無迷路之虞。可大家有沒有想過,照道理講,我們應呼顏克的挑釁前去興安派要人,擄走海小姐的興安派應該要嚴陣等待,或者還要在中途襲擊我們,好阻止我們救人,怎麼反而派人接待我們?」
「是呀,是呀……」阿麗點頭如搗蒜的附和。
「未必。」長白七俠中排行老三的夏川明搖了搖頭,眼神複雜地凝睇向身旁的海潮,語音顯得低啞。
「夏前輩這話有玄機。」朱長樂玩味的目光在夏川明和海潮之間打轉,不是他多疑,總覺得夏川明看海潮的眼神很古怪。「不過我認同。原先我是以為呼顏克之所以擄走海小姐,必然是不甘心敗在海前輩及古掌門手中,才會想以海小姐來威脅長白派。但如果是這樣,呼顏克為何只擄人,卻沒有提出換人的條件?」
「他有。」
「他有?」朱長樂沒有太訝異,他早就懷疑這樁綁架事件還有些細節被隱瞞了,在確定心中的懷疑之後,他不悅地道。「夏前輩,不管你跟海前輩當不當我是自己人,但怎麼說我都是海小姐的未婚夫婿,我比在場的任何人都有義務要救回她。」
「我們無意瞞你。」一直沉默著的海潮忽然開口,輕柔悅耳的聲音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兩道深幽的目光坦率地直視向朱長樂。「只是世子沒問,我也忘了說。」
「現在我問了。」他挑釁地揚高一道眉。
「既然世子想知道呼顏克的條件,我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他要我……」海潮頓了一下,美麗的嘴唇浮現一抹苦澀,「親自上興安派接回寧兒。」
「就這樣?」朱長樂壓根不信。
「就這樣。」海潮平靜地回答。
瞪視著那張長在男人臉上太過艷麗的姣美容顏,朱長樂總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但又想不出是哪裡有問題。
「世子,海師父說的是事實。呼顏克擄走小姐時,有留下一封信,信上寫著他邀小姐到興安派做客,要海師父親自去接回小姐。」阿麗作證道。
「這沒道理。」漂亮的兩道眉軒起,朱長樂天星般明亮的眼睛寫滿疑問。「可又奇妙地解釋了興安派對我們一行人的態度。就因為這樣,我相信呼顏克一定會善待海小姐。」
「之前我曾跟世子說過,寧兒被擄的事是有驚無險,只要我人到興安派,呼顏克自然會放了她。」海潮語重心長地望著他道,「世子實在不必走這一趟。」
「是嗎?」朱長樂英挺的俊眉挑高,目光如刀地看進海潮的靈魂深處。
在那雙澄澈如秋水,又灼亮如火焰的眼眸裡,有著太多教人猜不透的情緒掩藏,某個意念在他腦中靈光閃現,他忍不住衝口問出:「海前輩與海小姐同宗,你們之間除了師徒情分外,還有其他關聯嗎?」
「呀!」驚訝的嬌呼出自阿麗的小嘴,引起朱長樂的注目。
海潮瞳孔猛的一縮,向來平靜淡漠的容顏微微閃過一抹吃驚,隨即恢復冷靜。
阿麗這丫頭太沉不住氣了,暗暗歎氣的同時,海潮知道自己低估了朱長樂。一路上都當他是個愛開玩笑的大孩子,並沒有提防什麼,現在才發現他不僅觀察力敏銳,還超出預料之外的精明過人。
看來,隱居奉天十七個年頭,不問世事的結果,反倒讓自己過往累積的閱歷都退化,連一名毛頭小子部應付不了。
嘴角牽起一抹白嘲,海潮避重就輕地道:「海家在奉天興旺了好幾代,我與寧兒的父親是同一輩。」
「只是這樣?」阿麗的反應激起了朱長樂心裡的疑惑擴大,如果僅是叔侄之親,阿麗有必要那麼驚慌嗎?
「不然世子以為我們是什麼關係?」海潮微笑地反問。
無法從那張美麗的臉龐上瞧出端倪,朱長樂只好笑笑的轉開眼。
海潮知道他並沒被說服,心緒凌亂的望著朱長樂俊逸倜儻的側臉,一張輪廓與他相似、線條較為霸氣、嚴酷的臉孔從記憶深處湧現。
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吧,亡母的喪禮上,遼東王親自前來上香,那對海家是天大的榮寵,自己卻不敢接受這樣的榮寵,只敢悄悄的隱藏在人群中,窺視他和王妃。
當時的心情也像此刻般的亂吧。
對他而言,她是個早夭的未婚妻,已死的人當然沒資格出現在他面前,即使他與兄長是至交,也無法原諒這樣的欺騙。
她一直知道這點,從那張寒酷的臉容上,很難找到溫暖,但當他注視著他的王妃,寒酷的眼神被溫情所取代,她猛然醒悟到,這男人原來不像她以為的那麼無情。
可那張臉會騙人,十二歲時的她就被騙了。當被告知遼東王府遣媒下聘時,她膽怯地逃開,女扮男裝去安東尋找兄長,卻在途中遇到大風雪,幸而遇到恩師才僥倖撿回小命。
當時的她完全沒想到自己的出走會為家人帶來多大的驚恐和擔憂,反而為了能進人長白派學藝而意氣風發,對未來充滿期待,滿腦子都是鋤強扶弱、成為大俠的憧憬。現在想來,真是太天真了。
及至睛芳和風揚成婚,她返家方知家人為了應付遼東王府,不得已下謊稱她病亡,而她父親也因她的出走憂懼成疾,撒手西歸。
她懊悔,但再大的悲痛也喚不回父親了,儘管母親和兄長都沒責怪她,但自責足以殘害她身心,若不是發現自己懷有身孕,她早就追隨父親而去了。
為了孩子,她忝顏活了下來,如果她那時候死了,晴芳就不會失手殺了風揚。或者,在更早之前,她死在風雪中,沒被師父所救;或者更更早之前,她沒有逃婚,也就沒機會遇到風揚,甚至和他相識、相戀,那麼風揚就會和晴芳過得好好的,白頭到老,如今還在世上吧?
她卻那麼任性,因為她的逃婚才害了父親,害了風揚,也害了晴芳。如今更為情債而累得寧兒被呼顏克所擄,雖知他必然不會傷她,但……為人母的心教她如何不擔心女兒?
還有這個朱長樂,要是被他知道她的身份,會不會為自己的家族帶來一場滅門的災禍?
砭骨的寒意直竄而入,海潮臉色一陣蒼白,她用力抱緊自己,似想驅除這分寒冷,可體內深處仍一徑的空虛畏冷。
「海潮,你怎麼了?」夏川明擔心地問。
「只是有點冷。」
「來。」他脫下身上的披風披在她肩上。
「不用了,三師兄……」披風裡有他的體溫,還有屬於他的濃烈氣息,讓海潮不自在。
「我只是不想你凍著……」夏川明眼裡有抹懇求。
不忍心拒絕他的好意,海潮猶豫的說:「可是你……」
「我去拿件厚皮襖來穿。」明白她的憂慮,他溫柔的一笑,旋身進去裡進的房間取衣物。
望著夏川明離去的背影,一股熱氣充滿心窩,直衝向眼睫。海潮輕咬住下唇,芳心微微扯痛,三師兄值得一個好女人真誠對待,而不是因為她到如今仍孑然一身。想到這裡,罪惡感化為哀愁與悵惘沉重地壓迫她胸房。
這一生辜負太多人了,還也還不了。
幽幽輕歎逸出喉頭,突然,海潮有種被人盯住的感覺,警覺地望過去,發現朱長樂正以一種探究的目光注視她。
被他看出什麼了嗎?
「世子,眾仙女送行時到底說了什麼,您不要又吊起人家的胃口!」阿麗的嬌聲催促打斷了朱長樂的凝視,海潮被他盯得快喘不過氣來的身心一鬆。
「你別急,我這不是要說了。」他微笑地說,俊朗的眼眸裡閃著促狹,「他們是吩咐被玉帝遣嫁下凡的妹子,此去人間,若是有遇到妻子,可千萬要捎個信回去。」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阿麗一頭霧水。
「傻阿麗,連仙女思凡、想嫁人都聽不懂!」
「哎呀!」她頓時羞紅芳頰,啐道:「您好壞喔。」
「我哪裡壞了?思凡的人又不是我。」他表情無辜地道。
「您還說,人家羞死了……」阿麗惱得跺腳走開,留下朱長樂串串的笑聲。
「哈哈哈……」
海潮好氣又好笑地輕搖螓首,真像個頑童呀。但這思緒才在心頭升起,頑童旋即變臉,不具殺傷力的嘻笑眼眸在轉向她時,寒芒乍現,有如銳利的銀針射向她沒有防備的心。
用盡全副的自制力,海潮才沒有狼狽的別開眼,臉色蒼白的迎視著那雙近乎嚴酷的眼眸。幸好這時候夏川明返回,打斷了兩人的對視,不然,她沒把握自己能撐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