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他們究竟談了什麼,才會讓母親衝動得失去理智?
想柔的眼中閃著悲痛,隱約猜到應該跟海寧有關。
「回來後,我一直猶豫著該怎麼對你說,擔心你無法接受。」海寧看出她已猜到,疲累的唇角綻露出一抹苦澀。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上回你在長白時,應該還不知情吧?」想柔的心很亂,如果她肯對自己誠實,這件事她早就有過懷疑,只是不願讓疑惑浮出檯面。
「是呼顏伯伯提起你我的相像,說我們可能是同父異母的姐妹,讓我不得不向我娘求證……」
「所以,海師叔是你的親娘,那你親爹是……」想柔的眼光凝聚在亡父的墓碑上,心情就像一團亂了的絲線,分不清究竟是什麼感覺。
這個她一直引以為傲、尊敬有加的父親,卻在死後留給她一連串的驚愕。先是他與海潮之間有私情,現在又……
天呀!她合起眼瞼,無法平復心海裡被驚起的浪濤,淚水的痛了眼睛。
「對不起,想柔。我就是擔心你會受到傷害,才……」海寧走近她,卻不敢碰觸她,自己臉上也是淌滿淚水。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我……」
「想柔……」海寧沮喪地垂下頭,淒苦的模樣讓未長樂看得心房揪痛。
他走到想柔身邊,浩氣溫和卻嚴肅。「既然你喊我一聲朱大哥,我想我應該也可以喊你想柔。我知道一時間要你平心順氣地接受這種事,是為難了你。可朱大哥想勸你用另一種角度來看待事情,或許你心裡就不會有不平。」
「另一種角度?」想柔濕儒的眼眸裡浮起疑惑。
「對。這件事你可以怪上蒼捉弄,怪令尊和海姨深愛著彼此,就是不能怪海寧。想想,再怎麼樣你也獨享了令尊十六年的疼愛,而海寧打從娘胎到現在,連生身之父一面都沒見過,就連想祭拜父親,都要偷偷來。明知你是她的親妹妹,擔心你無法接受,也不敢認你。這樣的她比起一直以風家的獨生愛女身份養大、能光明正大地在父親墳前盡女兒義務的你不是要可憐多了嗎?」
想柔心頭一震,之前被海寧的新身份震驚得混沌一片的感覺逐漸清楚,雖然有深受傷害的麻辣傷痛,但有更多對海寧的心疼、憐惜。
朱長樂說得沒錯。
再怎麼樣她也獨享十六年的父愛,再怎麼樣她都可以風家獨生女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在父親墳前哀泣,可海寧呢?她連生身父親的面都不曾見過,想要祭拜他,還怕被人知道,甚至不敢認唯一的親妹妹!
這是何其可悲、可憐呀,而比她要幸福百倍的自己有何資格責怪無辜的她?
上一代的情愛糾葛不是海寧的錯,她根本來不及參與,她只是像她一樣……因為這些情愛糾葛而來到世間。
新的淚水不斷地衝出眼眶,想柔視線迷茫地看向另一對同樣水氣瀰漫的眉眼,那同樣斜飛入鬢、英氣俊朗的濃黑眉宇。那同樣寬長的鳳眼,都是傳承自父親的,也是兩人如今唯一擁有屬於父親的一部分。
想到這裡,出自同源的血脈親情瞬間撫慰了心靈的傷痛,化為溫暖的潮流衝向喉頭。
「姐姐……」
那出自內心的親情呼喚,有短暫的剎那讓海寧以為是自己的幻聽。但當想柔羞怯地朝她伸出手,唇邊掛著一朵淺笑,她再也抵擋不了那親情的呼喚,奔向前抱住血脈相連的親妹妹。
「想柔……」
「姐姐……」所謂一回生,二回熟,想柔喊得更甜更順了。
「想柔……」海寧的回應充滿熾熱的感動。
想柔將頭倚在親姐姐的肩上,泛流在胸臆間的暖潮不再是傷痛,而是夾著甜蜜的酸楚。想柔知道,這輩子除了能擁有未婚夫師兄古振塘的寵溺、疼愛,還將有親姐姐的友愛,她是多麼幸福啊。
朱長樂看的手相可真準呀!
此後都將有姐姐和姐夫的庇護,姐姐是海寧,姐夫自然是……
想柔抬起頭,朝那張欣喜地望著兩姐妹的俊臉甜甜一笑,那笑就像雨中的彩虹般美麗。
「謝謝你,朱大哥,你看的相很準喔。」
朱長樂被她的話逗得爽朗一笑。
海寧同樣感激地望過去,暗啞的嗓音裡充滿難以言喻的情意,「謝謝你……」
「我說過我們之間完全不需要這幾個字。」他朝她眨眼,「你看,事情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難,是不是?」
「嗯。」她輕輕一個頷首,目光無法自他爽朗的笑臉上移開。
朱長樂總是帶給她驚喜,當她以為他的能耐只有這樣時,他又會適時的展現另一面,像座令人無法窺盡面貌的山巒,一重之後還有一重。
而他深情的眉目,總能吐出甜蜜話語的嘴唇,不吝惜地傳遞著濃情蜜意,令她看也醉,不看也醉。
見兩人四目膠著,默默訴情,想柔忍不住也為之臉紅耳熱的。
她咕噥一聲,在剛相認的姐姐懷裡輕輕地掙扎,好不容易爭取到她的注意力,甜甜一笑道:「我先回去,姐姐和朱大哥乖乖在這裡等喔。」
海寧不解地揚眉詢問。
「我先回去把我們相認的事和師兄說,一會兒帶準備好的香燭祭品過來,好讓你祭拜爹。」
「想柔……」沒想到妹妹想得如此周全,海寧心中又是一陣情潮詢湧。
「乖乖在這裡等喔,我很快就回來。」想柔交代之後,便轉身離去。
等到她的身影看不見了,朱長樂伸長手將海寧拉進懷中,後者馴服地依偎向他,兩人就這樣默默地擁抱在一塊,感受著對方傳遞過來的無限濃情。
不知過了多久,海寧抬起頭,看進朱長樂深情的瞳眸深處,語氣充滿懇求:「可不可以讓我為父親守喪?等到喪期滿了,再嫁給你?」
朱長樂緊了緊眉,看了看墓碑,又看回海寧。
她要為親生父親守喪本是無可厚非,可未出嫁的女兒為父親守喪服的是斬衰服,喪期要三年耶!雖然已經過了三個月,但剩下還有兩年九個月!最麻煩的是,他該如何說服父母將婚期延後兩年九個月,還有自己對海寧的深切渴望又要置於何地?
想到最後一點,朱長樂就沮喪得想哭,可面對海寧仍掛著淚珠的淒楚臉容,又不忍心拒絕她耿耿於心想要為生身之父盡孝的渴望,只能哀歎一聲。
「到時候你一定要嫁給我喔。」他嘟嘴強調。
「阿樂……」強烈的喜悅充盈於心,海寧踞起腳尖吻上他嘟起的嘴巴以示謝意。
但下一刻就被朱長樂用力抱緊,反客為主的熱烈纏吻,一點都不介意兩人正在未來丈人的墓前親熱。
反正,朱長樂心想,丈人若有神靈,想必在九泉之下看到這一幕,也會萬分欣喜感動吧。
因為他會用整顆心,整個生命來珍愛海寧。
※※※
以女兒的身份拜祭過親生父親之後,海寧依依不捨地與朱長樂返回奉天,後者為了讓海寧能順利為父守喪,可說是傷透腦筋。
趕在父母開口為兩人籌劃婚事之前,朱長樂先將此行的經歷簡要述說一遍,接著說到他與海寧的婚事。
「是這樣的,爹娘都知道孩兒曾跟爹所聘的夫子習過易經,鑽研過五行八卦之術。我排了一下自己和寧妹妹的八字,兩人可說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你跟海寧的八字我早就請人排過了,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遼東王神情冷峻地打斷他。
「是是。」朱長樂趕緊點頭附和,「可孩兒記得當年那個算命先生曾說過,以命盤來看,孩兒最適合成婚的年齡是二十三歲,寧妹妹是二十歲。當此年齡成婚,夫妻將和諧到老,子孫滿堂,外加福祿壽喜滿家門。如果不是在這個年齡成婚,運道就會差一些。孩兒是想,所謂差之毫釐、失之千里,反正我與寧妹妹是兩心相許,早成親或晚成親都一定會成親,不用急在一時。孩兒今年二十,寧妹妹是十七,再等三年成婚,讓我跟寧妹妹能白頭到老,子孫滿堂,外加福祿壽喜滿家門,不是更好嗎?」
「你這孩子倒是挺貪心的。」王妃據嘴笑道,「可女人的青春有限,海寧也願意嗎?」
「這件事我跟寧妹妹說好了,她自是聽我的話。」他強調道,順便挺了挺自己雄壯威武的胸膛。
「嗯。」王妃沉吟一下,轉向夫君。「既然海寧不反對,就照樂兒的意思吧。」
遼東王一向尊重妻子,事情就這樣決定下來。
這段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朱長樂三不五時便往海家探望未婚妻。為了和古振塘入關一會儒劍王侯之行,還硬著頭皮對父親說是自己難卻古振塘的盛情之邀,想帶海寧一塊去好跟風想柔做伴,而狠狠挨了父親一頓愛玩的臭罵才順利成行。
但這一切不足為外人道的委屈和艱辛,全在時間之河不捨晝夜流動後,化成煙雲往事。他盼呀盼的,終於把兩年九個月的時間盼得快快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