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璇不以為然地翻瞪了個白眼,這一眼恰巧發現兩人便站在一座露台下,本能地往上窺探。只見室內雖然有光線透出來,大半的露台卻籠罩在巨大的樹影下,烏漆漆一片,難以辨認上面是否有人。
「你看什麼?」仙仙狐疑地跟著表姊的視線看去。
「我看露台上有沒有人呀!」
仙仙聽得頭皮發麻,方向感一向不好的她好死不死地把表姊拉到露台下講話,不是自尋死路嗎?
黑暗中,彷彿燦起一道灼熱的視線照來,仙仙害怕地往後退。
「別嚇我……」
「別那麼膽小好不好?」玫璇沒好氣地拉住她。「鄭家的宴會廳左右都有露台,這座未必是你瞧見人親熱的那座。」
「可是……」
「就算是同一座,人也早走了。即使人沒走,也沒必要怕。露台是公共場所,他們愛現,還會怕被看嗎?要是我的話,就給他們大方地看下去,好滿足對方的表演欲、暴露狂,不像你倒慌得好像目睹到有人被殺……」
「我臉皮薄嘛!」仙仙雖覺得自己是小題大作了點,仍為自己辯解。
「這年頭臉皮薄的人吃虧喔!」玫璇用力摟了一下表妹,語重心長地道。「還是學學我吧。要什麼就自己爭取,不要老畏畏縮縮,當個乖乖牌。沒用的。」
「是是。」仙仙嘴上這麼回,心裡卻不以為然。
玫璇是正牌的宮家小姐,自己不過是寄人籬下的孤女,不當乖乖牌,討好外婆、舅舅一家人,她即使不被掃地出門,日子也絕對不好過。
「我知道是難為你了。」玫璇從她的表情中,看出她的口是心非,眼神複雜了起來。
自幼和仙仙一塊長大的她,雖然有些粗枝大葉,卻不遲鈍,對仙仙的處境最是瞭解不過了。
表面上,宮家人對仙仙很照顧,私底下卻不時以施恩的口吻提醒仙仙,她不過是宮家人看在她過世的母親的份上,勉為其難收養的孤女,不准她妄想和宮家人平起平坐。所以仙仙在宮家的地位只比傭人高一級,有時候連寵物都不如呢。怪不得仙仙總像個小媳婦似的小心翼翼,深怕做出觸怒宮家人的事。
可憐的仙仙。
玫璇不由得輕歎出聲。
仙仙像被什麼螫到似的,畏縮了一下,玫瑰花瓣似的唇瓣卻很快揚起一抹嬌笑,如星的眼眸俏皮地眨呀眨的。
「玫璇表姊犯規了!說好不可以可憐、同情我的……」
「我哪有!」玫璇一陣心虛。
「別以為你同情在心裡,我就不知道。」仙仙深深看進她眼裡,臉上的笑容有些苦,「你忘了自己一說謊,就會臉紅嗎?願賭服輸吧!這次要請我到遠東的薈萃樓享用歐陸大餐。」
由於玫璇常常不由自主地可憐她,為她抱不平,讓仙仙很受不了,便提出要是她再可憐她,便要請她吃大餐的約定。有一陣子,玫璇都很克制,但她天性善良,無法坐視可愛的仙仙受氣,一不小心便犯了規,已經請仙仙吃過好幾次大餐。
「噢,你真狠耶!都沒當我是最疼你的姊姊,這麼敲我一頓!」
「反正你可以找到冤大頭替你付帳!玫璇表姊是出了名的萬人迷哩。」
「那可不一定。」玫璇語音含糊地嘟嚷道。
仙仙並不知道,出錢的冤大頭迷的人不儘是她。
好幾次,玫璇只是做順水人情,拿了某幾位青年才俊托她當紅娘的謝禮,將仙仙約出來吃飯,要他們付帳罷了。
「你說什麼?」仙仙狐疑道。
「沒啦。」她趕緊轉開頭,不讓她瞧見臉上升起的紅暈。「我們該進去了。」
「又要進去呀?」仙仙的嬌臉垮了下來,「我都快被那些比服裝、比首飾、比男朋友、比丈夫、比去的哪家沙龍貴……的三姑六婆煩死了。而且裡頭的空氣好悶……」
「不喜歡來,為什麼還答應來?」玫璇不以為然地瞅著她。
「不是你拖著我來的嗎?」仙仙訝異地問。
「啊!」玫璇像突然想到這是自己的主張似的,不好意思地乾笑了聲。「你不說我都忘記了。」
「玫璇表姊又不老呀。」仙仙促狹道。
「你敢諷刺我未老先衰,得了老年癡呆症!噢,太久沒教訓你,皮在癢了!」玫璇故意朝她張牙舞爪。
「人家哪敢。」仙仙急忙討饒,「我的意思是,表姊是貴人,才會多忘事。」
「這還差不多!」玫璇滿意地笑開顏,暫且放她一馬。「說真的,這個宴會的確挺無趣的,怪不得家裡的人沒一個要來,最後推給奶奶,誰知道奶奶會突然不舒服,我臨危受命,只好拉著你當墊背!」
又不是鴻門宴,還臨危受命,拉她當墊背!
仙仙好氣又好笑,不由得同情起宴會的主人,花錢請客還被嫌,真是可憐。
「別這麼說。舅舅、舅媽是為了參加總統的宴會才不能來,大表哥也有政商界大佬的宴會得出席,二表哥到新加坡出差,玫馨表姊要留在公司加班,還有外婆不舒服,才會輪到我們代表出席嘛。人家主人都沒嫌我們名不見經傳了……」
「咦?剛才是誰說被煩死的,現在還幫著人說話?」玫璇調侃道。
「哎呀,我是因為不懂,才會覺得那些貴夫人、千金小姐的聊天內容悶,跟主人有什麼關係?!」
「你喔,就是太為別人著想,壓抑自己了。」
「又想同情我嗎?」仙仙眼裡掠過一抹狡黠,「這次我可得好好想想要去哪裡吃大餐!」
玫璇賞她一個大白眼,「吃幾頓都可以,就是別讓我看見你委屈自己了。」
「就算是委屈,也委屈不了多久。」仙仙笑容燦爛,「再一年就大學畢業,我打算先工作一段時間,籌到出國留學的費用,加上外公為我設立的那筆信託基金,便可以搬出宮家自力更生。」
「看來你都想到了。」玫璇意味深長地說,「但你別忘了,那筆信託基金,是爺爺給你當嫁妝用的。你是大學畢業,又不是結婚,想拿到那筆錢,不是得結婚,就得等到三十歲,你不要想得太美了!」
「啊!」仙仙懊惱極了,她都忘了頑固的外公在臨終前立下的這個但書了。
「先別氣餒。」玫璇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反正你在插畫界已小有名氣……」
「那件事不能讓家裡的人知道。」仙仙緊張地說。
她的外婆和舅舅一直反對她學畫,儘管她在這方面很有天分,但因為她父親生前是不得志的畫家,兩人便將繪畫視如毒蛇猛獸,不准她接觸。
幸好玫璇嗜看漫畫、繪本書,不時借給仙仙,還用自己的名義買了不少的繪畫用具給表妹使用,仙仙才能靠著這些少得可憐的美術天分餵養她天性中對繪畫的渴求。雖然後來顧忌宮家人的想法,沒敢進美術系,選擇了商業設計的科系,但仙仙在玫璇的鼓勵下,投了不少漫畫稿和插畫稿到出版社、報社,經過三年的耕耘已小有名氣。
「都幫你瞞了這麼久,還不相信我呀。」玫璇悻悻然道。
「我沒有不相信你,只是想提醒一下,別生氣啦。」仙仙撒嬌。
「算了,全天下的人我都可以隨便生氣,就是氣不了你啦。」玫璇注視著表妹可愛的笑臉,語氣充滿寵溺。「我明白你是擔心奶奶和爸爸若知道你背著他們畫畫,會責怪你是不是?其實你不用怕他們。不是攢了不少錢嗎?就算沒有那筆信託基金,你也可以自立呀。」
「可是人家有好多計畫,現在自立會很辛苦。」過慣了好日子,仙仙只要一想到以後都要去過清貧生活,頭便很痛。
看來,她必須調整未來的步伐。仙仙漾出一抹苦笑。
「那……只好設法說服奶奶出錢讓我們出國留學,你攻商業設計,我攻商業管理,便能到國外逍遙了!」玫璇說,這個計畫她可是盤算很久了。
「舅舅會肯嗎?」
「是用奶奶的錢,又不是用爸的錢,他肯不肯都沒關係啦!」玫璇已打好如意算盤。「安啦!」
仙仙卻不像她那麼樂觀,外婆一向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觀念,連最受寵愛的玫馨表姊當年要留學,外婆都頗有微辭,怎麼可能支持她和玫璇出國深造呢!
難呀!
為什麼她會在前往衛家赴宴的路上?
仙仙視而不見地瞪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感到有些茫然。
流暢地操縱著奧迪房車的男子是她的二表哥宮硯翔,同車的有大表姊宮玫馨,及小表姊宮玫璇。
後者,令她忍不住轉回眼光,投以哀怨的眼神。
「別抱怨了。」玫璇壓低聲音,貼著她的耳朵道。「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想不顧義氣嗎?」
這種事跟義氣有什麼關係!
仙仙啼笑皆非。
何況,若是福,她無意同享;是難,玫璇自己落難便罷了,何苦拖她下水!
仙仙覺得自己好冤枉,明明跟她沒有關係,她怎會被玫璇扯進這渾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