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唐朝的一個名妓。」他雙手插在長褲口袋中,邊走邊道。
「她是個重情重義的女子,因為蒙主人恩,主人死後不再另嫁,獨居燕子樓,孤寂而老死。」她侃侃地道。
「我知道,她的堅貞在一般名妓中已屬少見。」他點點頭。
「其實啊,女人一生只求遇上一份真愛,那就足夠了。」她哀婉地說著,又接了一句:「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長。」
「怎麼今晚感觸這麼多?你要和我討論詩詞嗎?」他當然聽出她話中有話,但這個話題太敏感,能不談就不要談,因此想裝傻帶過。
她抬起頭,無奈地在心裡罵一聲:真狡猾!
「要討論詩詞,不如討論詩經,請問教授,我的寒假作業寫得還可以吧?」她沒好氣地瞥他一眼。
一聽她提起那份報告,安知禮更不敢接口,她的那份報告還躺在他的抽屜中,尚未批改。
「怎麼不說話?我寫得不好嗎?」她追問。
「寫得很好,只是……」他頓了一下。
「只是什麼?」
「那實在不能算是報告,你可能得重寫。」他歎道。
「再寫一份,內容還是會一樣。」她哼了哼。
「你真是……」他該怎麼說她才好呢?
「唉!我始終不明白,你明知道我對你的心意,卻一直不願面對,到底是為了什麼?」她搖搖頭。
他看著前方,沒有回答。
又是用這種沉默來規避她的質問,她沒轍地歎了一口長氣,一直回到他家門前才停下腳步,仰望夜空,在那雲層濃密的空隙發現幾個星子閃爍,不禁低聲念道:「綢繆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見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他怔了怔,這首「綢繆」說的是新婚之夜,男女初相見的驚喜,除了形容夫妻同心如緊緊纏綿相束的柴薪,最後的那兩句「這樣的好人啊,我該拿他怎麼辦才好呢?」,更充分表現出內心的歡愉。
他內心被她深刻的情意感動,轉身看她,月光下,她靜靜悄立,秀麗絕塵的身影看來有些悵然,他胸口一緊,被她仰頸的美麗側影,以及那頭如瀑的長髮引得出神心悸。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糾兮,勞心悄兮……」他脫口念著「月出」中的句子。
月兒出來亮澄澄,美人風姿多娉婷,怎麼去表達我衷情,憂心悄悄夜淒清。
這正是他此刻心情的最佳寫照啊!
潘寫意愕然地看向他,這是他第一次在口頭上表露出他的心思。
兩人就這樣相望著,良久,她才道回了一句:「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
看不見他,她終日憂心,直到見到他,她的心才能安穩……
詩經裡,有太多可以描寫她心情的句子了,而她相信,鑽研詩經的他對這些句子一定都能領會。
果然,聽她引用這些字句,遠比那露骨的愛語還要撼動他的心。
一波強過一波的激盪在他心坎裡衝擊著,他幾乎無法呼吸,幾乎想上前緊緊擁住她,傾吐著他深藏了千年的相思……
她看得出他在軟化,那固執地排拒她的圍牆正慢慢卸下,他的眼中,已有了她企盼已久的熱切光芒。
走向他,她高舉手輕撫著他的臉頰,仰頭盯著他,幽幽地道:「釋放你的感情吧!知禮,我知道你一直愛著我……」
他全身僵愣,無法移動,在她熾熱的凝視下,他的血液正漸漸沸騰……
踮起腳尖,她慢慢湊上前,向他的唇靠近。
正當她快要吻上他時,一個叫喚聲突然從他們身後響起——
「安教授!」
安知禮大驚,霍地從神迷中醒來,轉身一看,來人竟是繫上的助教王俐婕。
「王助教?」他愕然地道。
潘寫意有些意外,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她。
「你們……」王俐婕顯然也非常詫異,她瞪著銅鈴般的大眼,匪夷所思地盯著他們兩人。
「王助教,你怎麼會來這裡?」安知禮很快地拉開與潘寫意的距離。
「你的資料忘了帶走,我正巧要到這附近,就順便幫你拿來……」王俐婕看看他,又看看潘寫意,滿臉疑竇及妒火。「我……打擾你們了嗎?」
是的,你打擾我們了!
潘寫意很想這麼回答她,可是安知禮卻搶先一步走向王俐婕,道:「沒有,我只是和潘寫意在聊詩經而已。」
「是——嗎——」王俐婕壓根不信,聊詩經會聊到差點接吻?要不是她來得巧,他們兩人恐怕已經……
潘寫意俏臉一沉,頗感受傷。安知禮又縮回他的殼裡去了。
「你們……怎麼會在一起?」她又問。
「我住在這裡。」潘寫意直接地道。
「你住在這裡?」王俐婕臉色大變。
「潘寫意家裡出了點事,所以目前正借住在我這裡……」安知禮連忙解釋。
「為什麼是借住在你這裡?有什麼事她應該去找親戚什麼的,不該跑來找你啊……這樣太……」王俐婕因妒怒而提高音量。
「王助教,這種事不是你管得著的吧?我和教授的交情不是你能瞭解的。」潘寫意冷冷地打斷她的責難,
「你和安教授會有什麼交情?」王俐婕瞪著聽。「一個學生住在男教授家裡太奇怪了吧?你們難道不怕惹來閒言閒語?」
「家裡還有教授的妹妹,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潘寫意反譏,「再說,閒言閒語都是些大嘴巴的人亂傳的,只要沒有這些唯恐天下不亂的人造謠生事,這世上就太平多了。」
「你……」王俐婕雖然早就知道潘寫意不是省油的燈,但她沒想到她的口齒也如此犀利。
「王助教,我和潘寫意雖住在一起,但真的沒什麼事。」安知禮連忙打圓場。
「但是……」王俐婕轉頭看向安知禮,眉心多了好幾條皺紋。「安教授,你不怕學校知道這件事後會造成什麼後果嗎?這樣對你的名聲會有很不好的影響……」
安知禮深知這樣有違常理,但他實在無法向王俐婕解釋其中的原由,只能無奈地搖搖頭,道:「我知道會引起誤會,不過我有我的苦衷……」
「什麼苦衷?」王俐婕逼問。
「這……」他無言以對。
「你這麼焦急幹什麼?其實就算教授和我之間有什麼事,也和你無關吧?助教。」潘寫意再次發揮她那銳利的口舌。
「怎麼會無關?我……」王俐婕差點就說出自己喜歡著安知禮,不過話到嘴邊又忍住。
「你怎樣?」
「我……」
「我看,你送資料來只是藉口,真正的目的是來找教授的吧?」潘寫意戳破她真正的目的。
「你……」王俐婕瞥了安知禮一眼,突然滿臉通紅。
「知禮,看來你還真受歡迎,不但女同學們愛慕你,連這位王助教也對你動了情了。」她揶揄地盯著安知禮。
「什麼?」安知禮一愣,錯愕不已。
「沒錯,我是喜歡安教授,但我比你有資格喜歡他,你是他的學生,這樣厚著臉皮纏著他算什麼?」聽她親熱地喊安知禮的名字,王俐婕豁出去了,坦承自己的感情,並大聲指責潘寫意。
「我纏著他?你可要搞清楚,是他把我留下來的,真正纏著他的人是你,不是我。」她冷哼一聲。
王俐婕驚愕地望向安知禮。「安教授,你留下她,難道你對潘寫意……」
「王助教……」安知禮眉心深擰,不知該如何解釋。
「我愛他,他也愛著我,我們之間沒有旁人可以插進來的餘地。」潘寫意要徹底斷了王俐婕對安知禮的覬覦。
「寫意!你……」安知禮怒責地瞪著她。
「我說錯了嗎?你敢發誓你不愛我嗎?你敢嗎?」她靠近他,眼中充滿了孤注一擲的挑釁光芒。
「我……」安知禮愣了愣。
他應該狠下心發誓的,即使是說謊,他也要否認到底,但是,隱藏在她倔強小臉後的脆弱及怨懟卻讓他心驚,他好怕驕傲的她又重蹈當年的覆轍,好怕她又用激烈的手段來殘害自己。
所以,他沒發誓,也沒有開口,只是杵在原地,無力地任她向他的肩膀偎靠而來。
「你們……真難看!」王俐婕驚瞠不已,他們相偎在一起的身影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怒斥一聲,轉身跑開。
「等等,王助教!」安知禮大驚,大喊一聲,追了幾步。
「別管她了,知禮。」潘寫意叫住他。
安知禮回頭看著她,不悅地道:「你不該讓她難堪的,寫意。」
「我讓她難堪?」她受傷地瞪著他。是王俐婕先攻擊她的啊!
「你先進去,我去送送她,她這樣回去我不放心。」他掏出鑰匙,將門打開,然後轉身就走。
「你為什麼不放心她?你就不會不放心我?」她急忙抓緊他的手,心痛地低喊。
「別孩子氣了,快進去。」他微微掙開她的十指,掉頭就走。
「不要走……」她心慌地喊著他。
但安知禮並未為她停留,他怕王俐婕誤解,要是寫意住他家的事真的在學校內傳開,那對寫意的傷害就太大了,所以他無論如何都得追上去向王俐婕說明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