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氣,我渴望又不能及的女人。我不知道老天安排我們相遇,是一種慈悲還是殘忍,抑或是只想讓我知道,原來我也可以瘋狂的愛一場,我也有熱情,也能被導電,而不是絕緣體。
「到了。」銀鈴般清脆的音韻在我耳邊撞擊,我聞嗅到淘氣好聞的氣味。那對明亮的眼眸好奇的張望著我,像是在猜測我為什麼事想得這麼出神。
我回視著她,對她眼中的無邪百感交集。她完全不知道短短的三十分鐘車程裡,我的心情受到怎樣的顛覆。就像百川入大海時激起的波濤,從狂浪到中浪到小浪,余漾的波濤始終在我心海中洶湧不歇,也許到老到死都還在蕩漾。
不曉得是不是我的眼光太坦白了,淘氣吹彈可破的頰膚染上一層紅暈,害羞地避開我的注視,匆匆推開車門。
她將鑰匙交給泊車小弟,帶領我走進一家有著中國牌樓設計,招牌上寫著「陶園小館」的餐廳。
裡頭高朋滿座,看得出來生意很好。門口的侍者顯然認識她,很快領我們到二樓的雅座。
淘氣問我要吃什麼,我示意由她點菜,便打量起餐廳裡的裝潢。
先前進來時,發現一樓有著精巧的庭園設計,還有小橋流水。二樓也佈置得古色古香,雅座以一道繡畫的屏風與開闊的空間相隔,保留了些許隱私。
侍者離開後,我對淘氣說這地方很不錯,她臉上露出一抹得意笑容。不過當我將話題轉到山上的事時,她便有些侷促了。
「你怎會知道那種地方的?」
她避開我探詢的眼光,清了清嗓子後回答,「其實我是有次兜風時意外看到的。我隨身會帶望遠鏡,之前是為了賞鳥,沒想到會在那種地方派上用場。我沒有什麼其他意思,只是覺得好玩。」
「帶一名男子去看,你不覺得危險嗎?」只要想到萬一陪她胡鬧的人不是自已,而是個居心叵測的男人,淘氣有可能遇到的處境,就讓我心火上升,口氣急了起來。
「你以為我會隨便帶人去嗎?總共就只有你嘛!」
「以後不可以再去。」我專斷、霸道的命令。
淘氣睜圓眼瞪我,看得出來一派養尊處優的她,這輩子大概沒被幾個人用過這種語氣對她說話,明亮的眼眸裡有著不服氣。
「我並不愛去呀。」她無辜的眨著眼。「我是看你心情不好,才帶你去解悶。」
「淘氣,不管是任何理由,都不可以再去了。」我試著想讓她明白其中的危險性。「那裡偏僻,要是遇到壞人,你叫天天不應。」
「沒關係,有你保護我。」她皮皮的笑。
「這不是開玩笑的。我承認我是練過一點功夫,但我們沒必要冒險。」
「好啦,好啦,別再說教了!」她掩住耳朵,裝出頭疼的苦狀。
我對她這副頑皮的可愛模樣沒轍。
侍者在這時候端了餐盤過來,桌上很快就擺上兩碗蓮藕粥,幾碟精緻的菜餚。淘氣特別要我品嚐那碟海藻涼拌雞絲,味道果然甘醇可口。
在陶琛的舞會上,我還來不及吃飽,就跟著淘氣離開。現在看到滿桌色香味俱全的菜餚,不禁食指大動。
淘氣告訴我那碗八寶豆腐是康熙最偏愛的料理,目前流傳的食譜是根據袁枚「隨園食單」中的記載。
我訝異她小小年紀對吃食文化瞭解這麼多,不由得對她的出身來歷更加好奇。
「淘氣,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你不知道?」她古怪的瞧了我一眼,柔潤的小嘴笑開令人心蕩坤馳的弧度。「我就叫淘氣呀。」
「淘氣!」她當然不可能叫淘氣,她為什麼不肯說?
「我叫什麼名字有這麼重要嗎?」她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我。「如果我叫另一個名字,你會更喜歡我,或是討厭我嗎?」
「當然不是。」
「那不就得了。」清脆的答答聲在她搓彈手指時響起。她笑咪咪的看著我,黑白分明的眼眸裡升起一抹好奇。「對了,你是不是真的失戀,才會參加舞會卻不待在舞池裡,跑到露台長於短歎?」
「我不會跳舞。而且我到露台不是長於短歎,而是找地方吃東西。」我為自己辯解。
「那你到底有沒有失戀?」顯然她對我的解釋沒興趣,只在乎我有沒失戀。
不想對她說謊,我硬著頭皮道:「我未婚妻……」
「你有未婚妻!」她尖銳的抽氣,瞪視我的控訴眼神,彷彿我是專門欺騙無知少女的宇宙超級大色狼。天知道,我根本投騙過她什麼。
「前未婚妻。」我趕緊解釋。「我跟琍嬛不久前解除婚約了。」
她像是鬆口氣,但眼神仍然不放鬆的盯緊我。
「你們為什麼解除婚約?」
儘管很丟人,我仍選擇對她坦白。「她懷孕了。」
淘氣並沒有質問我,為什麼未婚妻懷孕了,我不但沒娶她,還跟她解除婚約。那雙澄澈如水的眼睛,反而有抹瞭然,慧黠的朝我眨了一下。
「孩子不是你的。」
「你怎麼這麼確定?」我好奇的問。
「第一,你這種稀有人類,根本不可能會做出先上車後補票的事。第二,就算你做了,你絕對會負責到底,不可能不認帳,反而跟她解除婚約。」
「你就這麼瞭解我?」我心裡五味雜陳。被人瞭解當然是件好事,但如果瞭解你的人,用那種把你看透、看通的眼神看你,還說你是稀有人類,你就會覺得惶恐不安加氣餒。
我是什麼稀有人類了?我在心裡咕噥。就因為我遵守禮教,尊重女性,就被人認為……認為我是性無能或是老古板嗎?
「說不定還是她主動跟你提出解除婚約的要求呢。」
儘管她說得輕描淡寫,聽在我耳裡卻十分刺耳。我僵硬的在座位上挪動身體,突然覺得這張明式扶手椅的靠背部分好像硬了些。
「你這人太好了。」淘氣像是一點都不明白我的心情,搖搖頭繼續道。「雖然才跟你相處幾個小時,我就看出你很好欺負。我要是你的話,可沒這麼輕易原諒一個背叛我的人。我猜,你不但一點都不怪她,還同情她、可憐她,甚至懷疑她之所以會出軌,是因為你不夠好的緣故。」
「你是心理醫生嗎?」被人說中心事的我,開始有點惱了。
「我曾修過心理學。不過,你的心理不需要用到專業知識分析。」她似乎看出來我的不快,但沒有緩和語氣的打算,反而更無情的奚落我。
我瞪她,她也不甘示弱的回瞪我。
「你還愛著她嗎?愛著那個不值得你愛的女人?」她悲憤的語氣,好像……好像如果我對琍嬛還有任何餘情,會是一件多麼令她痛心的慘事。
我看進她眼中的晶瑩,幾乎要懷疑那是淚光了。
「我對琍嬛並不像你想的那樣。」我猶疑的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對她有任何憐惜也是很自然的,那無涉男女之情。」
她瞪著我看,像是想從我細微的肌肉顫動中,評斷出我話裡的真假。最後,她移開眼,不施脂粉的素顏染上淡淡暈紅。
「我知道我投資格這麼說,可是我看不慣你那副傻樣。做人要自私點,不能太為別人著想。你心胸寬大原諒了她,從此就不該記掛她,而該……我仍是那句老話,天涯何處無芳草嘛!」她低垂著頭,話一說完立刻往嘴裡塞滿八寶豆腐。
「我知道。」我看著她,語氣是溫柔的。「我今晚就遇上一朵淘氣花。」
她噗哧一笑,險些將滿嘴的豆腐噴出來,似嗔非嗔的斜了我一眼,彷彿在說都是我害的。
「我說的是芳草,可不是花喔。」她嚥下小嘴裡的食物,柔嫩的櫻唇彎成一抹嘲弄。
我分不清她話中的意思是拒絕還是接受,不禁揪視她,尋找答案。
淘氣避開我的凝視,令我心情翻攪,一股錯雜混亂的迷離感覺令我心頭悸痛。這個謎樣的女子呀,到底對我有意還是無情?為什麼撩撥了我,卻不肯給予確定的回應?
一頓飯因而索然無味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淘氣呼喚侍者過來結帳,我急忙掏出皮夾。
「不用了,他們會記在我帳上。」一雙柔軟的小手按壓住我手背,灼麻的電流從皮膚表層直燒進我心,我怔怔瞧著她。
淘氣臉一紅,手便挪開了,令我心生悵惘。
「我不讓女人付帳。」我堅持道。
她氣憤地瞪我一眼,「沙豬!」
「我是尊重女性……」我反駁。
「尊重我就該聽我的話。」她順著我的話說,得意的咧開嘴。這個笑帶出她臉上的活色生香,乃笑倩兮的模樣,立刻又把我迷得七董八素。
「何況我是這家店的股東,哪有我帶朋友來,還要朋友付錢的道理。」
她把我當成朋友。她軟綿綿的聲音如此訴說。儘管我不是十分滿意,但她多情的眼神,還是讓我雙頰滾湯,心跳急促亂蹦。
她帶著我離開,泊車小弟將我的車開到門口,鑰匙遞向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