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呀,看我幹嘛?"梁母被兒子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您不是要說……"
"吃飯皇帝大。那些事等飯後再說,免得影響食慾。"理智一旦回籠,粱母決定餵飽兒子是目前最優先的事。
鳳岳也不強求,大約四十分鐘後,他泡了壺熱茶移座客廳,以眼神示意母親可以說了。
"我看到了……鳳岳,我看到了……"梁母掩著臉,語音破碎地喃念而出。
"您看到什、麼、了?"不要告訴他,是目擊了謀殺案現場才好,他眼裡寫滿狐疑。"請直接說重點。"
"我看到了……"話到嘴邊,喉頭像被什麼梗住,先前一心想找到兒子一吐為快的衝動轉變為猶疑,鳳岳的個性像丈夫一樣耿直,梁母懷疑他能否接受。
"您大老遠的從台北飛來這裡,不就是為了這個嗎?"鳳岳提醒她,"我們是母子,有什麼話不能講?"
是呀,還有什麼好猶豫?她到這裡,不就是為了向鳳岳求救,怎麼話到嘴邊,反而不好開口了?
"媽!"
"你別催,我要講了。"梁母苦澀地彎起唇,事情到了這地步,就算她不說,鳳岳也會追究下去。她深吸了口氣,平撫心裡的慌亂,嚴肅地看進兒子蘊滿探究的眼眸裡。
"答應我,這件事先別跟你爸爸講。"
"媽是擔心爸爸受不了嗎?"鳳岳眼中有抹瞭然,父親三年前曾有一次輕微的腦中風,幸虧救治得宜,沒有留下後遺症,但醫生囑忖他不能過於操勞、受刺激。"這是媽克服搭機恐懼症,飛來美國找我的原因吧。"
"你爸爸對鳳荃的期望那麼高,我擔心他無法承受,才來找你商量。鳳岳,媽只能指望你了。"
"鳳荃做了什麼事,讓您這麼擔心?"
"她……"梁母又是一陣欲言又止,眼光複雜地瞧了兒子好幾秒鐘,方審慎地重新開口。"還記得媽跟你提過的何苕萸嗎?"
"記得。"這兩三年來,母親最常掛在嘴邊念的名字就是何苕萸了,教鳳岳想忘記也難。"您總是苕萸這,苕萸那的,弄到後來我都以為苕萸才是您的女兒呢!"
不理會兒子話中的調侃,梁母辯道:"我的確把苕萸當成親女兒疼呀,而苕萸對我跟你爸也著實孝順……"
"我沒說她不好,只是……"他頓了一下,"她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梁母艱難地嚥了一下口水,避開兒子銳利的眼光。 "苕萸這三年來一直住在我們家,我看她從一個羞怯、沒有自信的女孩,轉變成如今的充滿自信、艷光四射,就像看一塊璞玉在鳳荃的雕琢下褪盡包覆著她的石塊,白玉無瑕地展現光華,心裡比誰都開心。更可貴的是,私下的苕萸慧質蘭心,沒有因此而變得虛榮。她在我們家時,每天都親自做早餐還善用自己所學,為我們量身規劃菜單。這段日子來,你爸爸的高血壓能控制住,苕萸居功甚偉。就因為她是這麼好,我才常常對你提起她,想要撮合你們,可惜……"
母親不說,鳳岳也明白。可惜,每次他回去時,總碰不到苕萸。她不是回自己家,便是去哪裡旅行了,兩人總是緣慳一面。但母親給他看過苕萸的照片,雖然不是頂尖美女,甜美的笑容倒十分討人喜歡。
"這些年來,數不清多少親朋好友巴著我介紹苕萸,媽礙於人情,也為苕萸安排了好幾次相親宴。那幾個男孩都很不錯,但苕萸……"梁母臉上閃過一抹恍然大悟,像是直到此刻方明白什麼。"我早該察覺到不對勁了。那麼多追求者,竟沒一個能打動苕萸的芳心,原來是鳳荃從中作梗……"
"這跟鳳荃有什麼關係?"鳳岳越聽越不明白。
"當然有關係!"粱母悲憤地叫了起來,"我親眼撞見她……"
"撞見她什麼?"
"撞見她……她們……"不堪的一幕再度浮現腦中,儘管是親眼所見,梁母始終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偏偏再真實不過。"抱在一塊!"
第二章
"抱在一塊?!"鳳岳提高嗓門,但很快發覺自己太過歇斯底里了。
兩個女人抱在一塊有什麼好驚訝的?可是老媽這麼激動,應該不是只有抱在一塊這麼簡單吧! "就是抱在一塊!"難堪的心事一旦揭露,便如決堤的洪水難以遏止,粱母的聲音越發的激動。"那是上星期五的事!那天,我起得比平常早,聽見廚房裡有聲音,想進去幫苕萸,卻在門口瞧見鳳荃從身後抱住她。苕萸一直說別鬧了,要鳳荃放開她,但鳳荃還是不顧她意願,低下頭強吻她……"
"啊?"鳳岳目瞪口呆,倒不是他古板得不能接受這種事,而是老媽的語氣充滿對鳳荃的不諒解,雖然這是正常的,可是……令她不諒解的,顯然不是鳳荃吻了名女人,而是鳳荃強吻何苕萸!
"你可以想像當時我有多震驚,不自覺地叫了出聲,苕萸很快掙開鳳荃,兩人同時看向我……苕萸羞窘得不知如何是好,鳳荃……"梁母繃緊的語音帶著著濃烈的控訴,眼中升起熱霧。"她竟然無所謂地跟我打招呼,好像做這種事,或是被人撞見這種事,是再稀鬆平常不過了。反倒是我……困窘得連厲聲指責她都辦不到,畏畏縮縮地逃回房間……"
回想起自己的窩囊樣,向來矜持嬌貴的梁母不由得悲憤交加。一旁的鳳岳本著前車之鑒,不願讓母親再把眼淚、鼻涕糊到身上,連忙塞了盒面紙到她手中。
"這不能怪媽,任何人遇到這種事,都會反應不過來。"他笨拙地伸長手拍著她肩頭安慰,但很快發現自己的失策,只聽見一聲嗚咽,那張哭泣的臉已經撞進懷裡了
他的卡文克萊襯衫!
"媽從來沒這麼懦弱過……鳳岳,你一定瞧不起我……嗚……"
"沒這回事,我……"
"鳳荃做出這種事,我如何對得起苕萸的父母?當初為了說服他們答應苕萸搬到我們家住,我信誓旦且地向他們保證,會把苕萸當成自己的女兒疼愛保護,現在反倒讓苕萸成為鳳荃的禁臠……我還有什麼臉見人?"她羞愧地悲泣。
"這不能怪您……"
"當然要怪我!"強烈的自責讓梁母失去理智,使得隱藏在心底的幽微心事不自禁地顯露。"我以為單芙蝶走後,鳳荃會轉性,看到她開始跟男孩子約會,才答應她讓苕萸住進來。沒想到鳳荃……本性難移,竟喜歡上自己一手發掘出來的苕萸……"
這種事誰會想得到呢?
對於母親的悲痛,鳳岳只能搖頭歎息。
一直都念女校的鳳荃雖然是個萬人迷,長久以來被同校生奉為偶像,情書不斷,但她從來不是那種來者不拒的花心人。
在情感上,粱家人都有潔癖,鳳荃更是寧缺勿濫,直到認識了他大學同學單百鳴的妹妹單芙蝶,兩人竟一見傾心,不顧世俗輿論相戀。
不過這件事,老媽怎會知道的?鳳岳越想越不對勁,打斷母親憂心忡忡的叨念著:"你爸爸要是知道了該怎麼辦……"云云,試探地問:"您剛才提到單芙蝶……"
"啊?"梁母暗叫糟糕,她怎麼會在兒子面前說溜嘴了! 鳳岳沒注意她懊惱的神情,一心想求證,"您知道鳳荃跟莢蝶的事?"
"你也知道?"梁母愕然抽息。
"我當然……"領悟到自己洩漏了什麼,鳳岳倏的抿緊嘴巴,尷尬地避開母親銳利的眼光,清了清喉嚨才回答;"是鳳荃告訴我的。媽又是怎麼知道的?"
"原來你早就知道了,居然沒告訴我!"梁母的話氣憤然。
"是鳳荃不要我告訴您的,不能怪我。您還是說正題吧。" 梁母想想也是,便不再顧著生氣,接續先前的話題道:"我早就看出來鳳荃跟芙蝶的感情好得不像姐妹,反倒像情侶,只是不願意讓自己往深處想。直到那晚,芙蝶的哥哥單百鳴喝醉酒上門來鬧,指責鳳荃為了芙蝶拒絕他的追求;我才被迫正視這件事。"
"百鳴上門來鬧!"鳳岳表情訝異,他並不知道這件事。"那是什麼時候的事?爸爸知不知……"
"讓你爸爸知道還得了,不過我也不確定。"回想起當夜的情景,粱母仍然餘悸猶存。"你爸爸上次中風就在那時候,算算有三年半了。"
"爸爸中風跟百鳴上門鬧有關!"
"我不確定。"梁母輕搖螓首。
"您把我搞糊塗了。"
"別急,我從頭說起。"梁母給了他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連珠炮似地說了下去。"那時候都半夜了,我突然醒,聽見爭吵聲。你爸爸平常有吃安眠藥的習慣,睡得正熟。我起床下來查看,來到客廳,正好聽見百鳴說的難聽話,還看見他出手甩了芙蝶一巴掌,鳳荃隨即以一個過肩摔將他摔倒在地,百鳴趴在地上哭鬧,鳳荃安慰著芙蝶,而我只擔心他這樣哭鬧會吵醒你爸爸,便出聲要單家兄妹滾蛋,氣呼呼地走回房間,還沒到門口便聽見房內傳來好大的一聲碰撞,推門一瞧,你爸爸已經倒臥在地,急忙喊救命……後來的情形你都知道了。"